“中国为了这场战争,已经牺牲了太多战士,流了太多的血,他们都是中国的好儿女啊!目前全国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朗,和平解放新疆,减少牺牲才是我们唯一正确的出路。”
1949年9月,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陶峙岳在一次作战会议上,对手下旅长以上的所有军官,动情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。这话是他的肺腑之言,同时也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。因为在这一年的9月25日,陶峙岳将军便通电起义了。占全国面积六分之一的新疆,也以一个和平的方式,回到了人民手中。
开国大典之后,解放军第一兵团的司令员王震将军接到命令,准备率领所部第2军、第6军进入新疆。这次进军,创造了解放军的一个历史:几万部队,分乘一千一百多辆汽车,还有45架运输机,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新疆。
为何要强调速度呢?原因只有一个,就是新疆地区的局势并不稳定。
陶峙岳虽然是新疆的警备司令,但是他的手下,却大部分是黄埔系军官。这些人起义之前,便多方阻挠,甚至计划发起叛乱。虽然后来在陶峙岳将军和地下党的努力下,他们没能得逞,但是一些地方部队仍然蠢蠢欲动。此外,新疆还有一些土匪和部落势力,他们对于共产党人没有任何认识,也经常会干出些出格的事。
事后证明,快速的调动部队是十分正确的。王震的部队刚刚落地,便接到了报告:国民党整编第78师178旅533团发动叛乱,此时正在哈密市打砸抢烧。解放军被迫在鞍马劳顿的状态下,举兵平叛。
平叛本身很顺利,解放军兵锋所指,叛军纷纷投降。即使有不投降的,他们也打不过士气正盛的解放军。但是问题就是,新疆太大了,叛乱者此起彼伏,你方唱罢我登场,搞得战士们疲惫不堪。后来经过调查,情报人员发现了一切叛乱的幕后主使——美国驻迪化(今乌鲁木齐)副领事马克南。
马克南其人,颇具传奇色彩。他在学生时代,曾经是一个语言天才,几乎是在旬月之内就能掌握一门全新的外语。什么法语、西班牙语、葡萄牙语、德语,他都是信手拈来。
对于这样的人才,美国中央情报局自然是不能放过。经过一番训练后,马克南成了一名合格的间谍。解放前夕,马克南以副领事的身份,来到了新疆迪化。他此行的目的,是监视苏联的一举一动。上任不久,他的语言能力再度得到证明,他竟然在很短的时间内,掌握了俄语和中文。
可以想象,美国人在中国即将解放的时候,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。马克南上任伊始,便通过一个叫周妍的女人,和新疆的地方势力展开了合作。他曾经在一顶帐篷内,召开了一个以土匪头子为主的作战会议。他信口雌黄,说蒋介石已经无力管理新疆,只要赶走了解放军,新疆就由这些土匪头子瓜分。在他的撺掇下,新疆的土匪头子们兴奋异常,好像自己真成了一方霸主。
马克南的那个联络人周妍,是个远近闻名的美女。她既是新疆保安副司令尧乐博斯的小妾,也是个军统特务。同时,她还和马克南关系暧昧,生活极为糜烂。在她的穿针引线下,马克南和尧乐博斯、乌斯满等新疆当地的势力集团互相勾结,发动了很多地方的叛乱。
乌斯满这个人,在新疆当地也是大名鼎鼎。他是个地方武装的首领,以强悍著称。他曾经带兵参加过中蒙北塔山之战,亲手砍下过侵略者的人头。那一战之后,乌斯满声名鹊起,成了“民族英雄”。
蒋介石败走台湾后,曾经通过一个秘密电台,任命乌斯满为“总司令”,指使他招降纳叛,对抗解放军。乌斯满也确有本事,很快就发展起一支七千多人的部队。他们到处劫掠,无恶不作,成了我党我军的眼中钉。
1950年3月26日,解放军第16师副师长罗少伟奉命前往哈密地区。他原本的行程,是要去当地驻军46团的团部。但是他没想到,在他的必经之路上,乌斯满和他的儿子兼副手谢尔德曼已经设下了伏兵。罗少伟闯入包围圈之后,虽然奋力死战,但终因寡不敌众而牺牲。这是乌斯满匪帮,在新疆欠下的血债之一!
解放军当然不会任由自己的同志白白牺牲,为了擒获乌斯满,解放军从青海、甘肃抽调骑兵力量,加上原本的新疆部队,对乌斯满匪帮展开了全力围剿。仅仅半年左右,乌斯满的队伍就从原本的七千人,变成了几百人。但是,乌斯满本人却极为机警,几次躲过了解放军的搜捕。
在1951年的一次行动中,从甘肃来的骑兵部队抓住了一百多名土匪,其中的一个人交代出了乌斯满的准确位置。解放军立刻出发,在第二天的凌晨和乌斯满部遭遇。双方激战后,乌斯满再次逃脱。此时,解放军战士已经下定了决心,一定要抓住这个罪大恶极的匪首。最终,他们真的追上了乌斯满。战士刘华林抬手一枪,将乌斯满击伤。其他的战士们赶紧上前,将这个匪首逮捕。
1951年4月29日,乌斯满的公审大会在新疆迪化(今乌鲁木齐)的广场上召开。这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,在人民的唾骂声中,被判处了死刑。随着一声枪响,乌斯满一命呜呼。
随着这个匪首的正法,他的财产也被公开分配。在乌斯满的老窝里,有数万头牛羊,这些牲畜都是他抢劫勒索而来的。党组织号召人民,将自家的牛羊领回去。一开始大家顾虑很多,不敢去领。但是在政府不停地宣传下,终于有人敢来领东西了。众人一看,共产党人说话算话,便纷纷前来认领。不多长时间,就有三万多头牛羊被群众领走。
然而,乌斯满虽死,但新疆的剿匪仍未完成。原因只有一个:参与袭击罗少伟的谢尔德曼,此刻仍然逍遥法外。他继承了父亲乌斯满的一部分势力,继续与解放军对抗。
谢尔德曼的主要活动范围,是在东疆地区。乌斯满死后,他的手下仅剩下了不到一百人。但是,谢尔德曼口才很好,在1951年的全国镇反运动中,说服了不少地方势力跟随自己。不到一年,他就又把队伍扩充到了三百人左右。
1951年9月7日,谢尔德曼带人偷袭了解放军正在搞生产的49团7连。这一战,解放军由于枪械保管不善,导致枪管进了沙子,无法射击。最后,7连被杀44人,还损失了六零炮、重机枪等武器。但是,偷袭后的谢尔德曼却不敢恋战,躲回了老家——阿勒泰富蕴县静观其变。
为了剿灭谢尔德曼,解放军调集了8个骑兵支队,将近五千人的兵力,外加装甲战车24辆和汽车72辆,在相关区域大张旗鼓的活动了将近一年。然而,行动的结果却让人失望,解放军不但没能成功剿匪,甚至连谢尔德曼的影子都见不到。
鉴于这种情况,部队内部展开了关于剿匪的讨论。最后一些人提出,之所以剿匪如此费劲,主要的原因是在镇反政策上。我军的镇反政策太严厉了,让不少土匪不敢投降,这就给谢尔德曼匪帮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机会。而且,在很多人眼里,乌斯满父子是“民族英雄”,这些人会刻意地去包庇他们。这样一来,除非谢尔德曼主动投降,否则很难抓住他。
1952年7月,解放军确定了“政治争取为主,军事上只做防御”的剿匪新方针。按照新的方针,不管匪帮以前做过什么,解放军一律不翻旧账,不强行收缴枪械。如果真有投降诚意的,政府还会给出具体的安置政策。这也就意味着,哪怕像谢尔德曼一样罪大恶极的人,只要投降,不再和政府作对,他以前的罪过就可以一笔勾销。非但如此,他还会得到优待!
政策一出,新疆各个地区的政府行动起来,发放善款,安置流民。几天之后,各地区的部落首领开始来商谈投降事宜。对于这些人,政府工作人员一律待若上宾。他们表示,对于部落手下的牧民本着自愿的原则,愿留本地的留下来,不愿留下的,政府帮他们搬迁。
这项工作,持续了4个多月。新疆的牧民和部落首领风俗各异,要求五花八门,而解放军的代表,则是一一满足他们的要求。即使无法完全满足的,解放军也会尽力而为。在我方表现的诚意之下,大量的新疆人民成了新政府的拥护者。同时,感受到善意的一些小型匪帮,也纷纷投降了解放军。
而对于谢尔德曼,解放军中却有着两种意见。以新的政策来讲,自然是要争取这个人;但是,有些战士想不通,这么一个罪大恶极的人,就这么放过不是太便宜他了吗?
但是,为了新疆全境的安宁和太平,我军争取谢尔德曼的态度,并没有因反对意见而改变。整整17个连的围剿部队,在阿勒泰地区停了下来。同时,8个哈萨克族的解放军代表,前往了谢尔德曼的老巢——沙尔布拉克地区,进行第一阶段的劝降。
这次劝降很不顺利,8个解放军代表被当地人说成是“哈萨克的叛徒”,给打了回来。这又让不少人义愤填膺,要求上级武力进剿。但是上级首长审时度势,决定再次派出代表,劝说谢尔德曼。
这一次,谢尔德曼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,没有打人。这倒不是这个人幡然醒悟了,而是当时的沙尔布拉克已经陷入了绝境,牛羊所剩无几,很多老弱妇孺都饿得生了病。如果谢尔德曼继续顽抗,恐怕就成了光杆司令了。
但是,谢尔德曼仍然顾虑重重。他深知,自己身上的血债太多,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勾销掉的。他害怕劝降不过是解放军的手段,一旦自己真的走出了藏身地,可能会被杀头。所以不管代表怎么劝,他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清。
不久之后,我军的第三批代表进入了沙尔布拉克。这次的代表级别更高,对政策的理解也更透彻,那么自然,工作也就更加到位。但是,谢尔德曼却仍有顾虑。为了体现自己的所谓“价值”,他一口气提了八个条件,并且表示:有一个条件不满足,他就不会投降!
这八个条件分别是:
1、保证其生命安全;
2、发给他一顶新的帐篷用来居住;
3、自己投降可以,但是不缴枪;
4、自己的队伍不能解散;
5、投降之后,自己不参加任何会议;
6、要将其父亲乌斯满的尸骨运回阿勒泰安葬;
7、那些被牧民分掉的牛羊牲畜,要归还给他;
8、自己遗失在逃亡路上的财产,人民政府要负责寻回,交给自己。
这些条件,其中至少一半是非常苛刻,或者是根本做不到的。饶谢尔德曼不死、再给他一顶帐篷,甚至归葬乌斯满,这些都容易办,也符合人之常情的。但是,他要是不缴枪、不解散队伍、还不参加会议学习的话,那不就和没有投降一样吗?还有让牧民归还牛羊,这显然是不合理的,因为那些牲畜本来就是他抢来的。至于寻回他丢失的财产,这更是不可能办到的,因为谢尔德曼本人连账簿都没有,他可以随时说任何东西都是自己的,和政府漫天要价!
前线的干部简直被这些条件气得背过气去,但是事关重大,他们也不敢随意行动。一番商议后,部队首长决定将谢尔德曼的八个条件送回军区研究。脾气火爆的王震将军,在看到条件后被气得拍案而起,大骂道:“坚决不能同意!这个土匪,政府赦免你死罪已是宽大,怎么还敢提那么多条件?命令前方部队,准备武力进剿!”
但是,王震随即便冷静了下来。如今新疆的剿匪工作已经初见成效,如果因为不能冷静处理谢尔德曼而造成反复,可也不是小事情。于是,王震将这八个条件发回北京,请主席定夺。
毛主席是心理大师,对事情的轻重缓急拿捏得非常准确。看到八个条件后,他马上提笔回复道:
“暂不交武器,这条不妨答应。而且要告诫前线战士,即使他们缴枪也暂时不要收。等他们安定下来,再慢慢收枪不迟。至于归葬乌斯满,这是合理的要求,可以答应,不要感情用事;投降后不参加会议这条,可以同意。等我们的工作做到位了,他自然会来参会的。”
“队伍不解散这一条,也可以答应。但是要和他讲好,一切以个人意愿为准,愿留则留,愿走则走。等我们的工作做好了,自然不会有人愿意跟着他继续闹;归还牛马牲畜,可以回复他,有标记的可以还,没有标记的不能还;他遗失财产的问题,可以同意他自己去找,但是要提前约定好,他不能借机使用报复手段。”
很显然,毛主席的处理意见,相当于答应了谢尔德曼所有的条件。毛主席对一个人的改造,并不重视肉体消灭,而是着重于对其内心的改造。只要心变好了,不再作恶,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。后来新中国对于日本和国民党战犯的改造,也是秉承这一原则,收到了不错的效果。这既是毛主席大爱的体现,也是一种很高明的攻心方式。
得到了毛主席的明确指示后,王震立刻命令阿山军分区行署副专员阿不都热合满、公安处长桑斯拜等人,前去与谢尔德曼正式谈判。
阿不都热合满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,他说话,那些土匪是比较信任的。同时,其他随行人员还带去了大量的粮食、药品、糖果、茶叶、卷烟等礼物,送给谢尔德曼的手下。这些土匪被感动得热泪盈眶,纷纷表示自己要迷途知返。
而嚣张的谢尔德曼,此时也低下了头。他将身边的8支步枪和1支手枪交给政府,同时表示说:“这些武器,在我的眼里如同我的生命一般。为了表示我的悔过态度,我将它们全部交给政府!”
但是,政府的人员却表示,当初既然答应了不收枪,那就不收,让谢尔德曼把武器都拿回去。但谢尔德曼反倒急了,非得要交枪。最终经过协商,政府还是收了一批武器,但是也给他们留了一些,用作打猎和防身。
后来,谢尔德曼当上了阿山专员公署畜牧科副科长,从此每天开会,忙得不可开交。他的妹妹,则被安排到富蕴县妇联工作。一家人从穷凶极恶的土匪,变成了对新社会有用的人。而随着谢尔德曼匪帮的改造成功,新疆的形势也稳定了下来。天山南北,从此成了人间的天堂。在这个过程中,毛主席对八个条件的批复,起到的作用无可估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