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水林,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?你让我好找啊!在美国人的坦克前面你都没退缩过,怎么现在非要躲起来?”
1960年,在内蒙古赤峰县的美丽河村,一个身着粗布军装的中年汉子,正搂着一个衣衫破旧的马夫,在那里嚎啕大哭。马夫的右侧袖筒是空的,显然是没有了一段手臂。而他身后的马棚里,只有一张破旧的草床和一口铁锅,这恐怕就是马夫的全部家当。
旁边的村民不明就里,纷纷围上来观看。一个年纪稍长的人看到军人身边还站着一个小战士,便过去问道:“小同志,这位首长是谁啊?看样子和咱们村的这个马夫认识?”
那个小战士,正是那位中年军人的警卫员。他回答道:“老乡,这位首长是我们的师长。他抱着的那个,是战斗英雄于水林前辈!”
“啊?战斗英雄?”村民们一个个面面相觑,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。“他不就是出去当了几年兵,然后受了伤回来了吗?没听说是啥英雄啊?”
小战士又说道:“老乡,你不知道,咱们这位战斗英雄,可是一个敢和敌人坦克面对面硬拼的人!当初他受伤之后就失踪了,我们师长找了好几年才找到这里。”
正如这位小战士所说,这位独臂的马夫,确实是一位战斗英雄。那么,战斗英雄又为何会突出失踪了呢?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?
这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。
英雄起自微寒
1925年,于水林出生在了内蒙古赤峰县美丽河村。这是一个贫穷的小村,而于水林家,则是小村中最为贫穷的人家。为了生存,一家人只能每天辛勤的劳作。他们日复一日地给地主家放马,有的时候手脚都冻到皴裂了。但是,于水林的父亲仍然告诉他:“我们既然给东家做事,就必须要守住本分,不能偷奸耍滑。”在父亲的教导下,于水林成了一个忠厚、老实的孩子。
于水林八岁的这一年,赤峰发生了一件大事:为了继续侵占中国的国土,日本关东军南下袭击热河、赤峰一带。中国军队奋起抵抗,但是面对双方悬殊的实力,他们也无可奈何。3月份,赤峰沦陷。
此时沦陷的,是赤峰县城。战争的铁蹄,暂时离美丽河村还比较远。但是战争,却使得还在懵懂年纪的于水林几乎一夜长大。他开始明白没有国就没有家的道理,从此立志要当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。
在之后的12年里,内蒙牧民在日寇的铁蹄下辛苦求生。面对着侵略者的凶残,村民们无可奈何,只能默默忍受。12年的时间,如同一场12年的噩梦。于水林此时听说了在晋察冀地区住着八路军,非常神往。但是此时他年纪太小,投军的路途又太遥远,他根本去不了。当兵保家卫国的理想,也一直没能实现。
抗战胜利后,内蒙牧民总算盼来了和平。不久之后,解放军的队伍开到了赤峰城。于水林兴高采烈,和家里人说了一声便去参军了。随后的几年,他虽然在东北当兵,但是总和立功失之交臂。直到建国后,他还是普通一兵。
朝鲜战场风云动
1950年,朝鲜战争爆发。为了保家卫国,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,拉开了抗美援朝的大墓。于林水作为40军352团3营的一名士兵,第一批踏上了出征路。
在抗美援朝的前两次战役中,志愿军出其不意的穿插战术,给了美国军队以巨大的打击,甚至一度让其丧失了战斗意志。
正当志愿军越打越顺的时候,美国的一代名将李奇微出场了。他仔细观察了志愿军的战术之后,制定了全新的“磁性战术”,想要拖垮志愿军的补给线。为了达到目的,他甚至不惜放弃南朝鲜首都汉城。不过即使如此,第三次战役仍然以志愿军的胜利而告终。
1951年的春节前,志愿军司令部本来想让部队休整一下。可没想到李奇微集结了几十万兵力,以及大量的火炮、坦克、飞机,对志愿军的汉江防线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,第四次战役随即拉开序幕。
此次战役,美军准备充分,而志愿军则有些仓促。如果和敌人硬拼,那么战役很可能失败。面对这种局面,志愿军高层制定了新的策略:以38军和50军为主力,顶在汉江前线,阻止敌人的进攻;其他部队,则由副司令邓华率领,向横城、砥平里一带迂回,先解决敌人的杂牌部队,再威胁美军的侧翼。而于水林所在的40军,就是这次迂回作战的主力军。
战斗在1月31日打响。敌人一开始并没有将邓华的部队看在眼里,悍然发动进攻。邓华则以便让部队阻击,消耗敌人,然后悄悄地诱敌深入。在2月9日,南朝鲜军一部贪功冒进,结果暴露了自己的侧翼。邓华一口将这股敌人吃掉,随即便开始向原州一带进攻。
2月11日,邓华集团对敌人发起了一次全面进攻,多股南朝鲜军被歼灭。40军也突破了新垈里阵地,牢牢占据了横城的龙头里公路。第二天南朝鲜军第8师余部,和美军第2师第9团一部,开始在航空兵掩护下撤退,而40军则立刻开始阻击。
也就在此时,一场人类史上少见的用人体反坦克的战斗开始了。
肉身对抗坦克
当时,于水林等人防守的地点,有两条公路汇合在一起,形成一个“Y”字形。按照计划,3营的7连和9连,抢占Y形路口的高地,然后从高处突击敌人车队。而8连,则是从正面堵截敌人,让他们逃不出包围圈。
然而,当滚滚的黑烟从道路的另一头升起的时候,营长却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:此次撤下来的,是美国整整一个机甲炮兵营!不但火力是当初预计的好几倍,就是随行的步兵,也不比自己人少。这要打起来,必然是一场硬仗。
但是,事到如今也已经无法后退了。营长只能命令所有战士,做好心理准备,誓与阵地共存亡!
不久,敌人的车队便接近了。8连长一声令下,志愿军的轻重机枪和手榴弹,一起往公路上招呼。前面的汽车被炸毁,升腾的浓烟遮蔽了视线,造成了后面车队的连环相撞。志愿军们趁机杀出,对敌人的步兵进行杀伤。
然而,美军毕竟人多势众,装备精良。在经过了短暂的慌乱指挥,他们逐渐稳定下来,依托汽车开始反击。而且,从后方杀出了两辆坦克,它们试图将堵在路口的汽车撞开,清出道路以供撤退。
此时,三营教导员翟水清正在大声招呼战士们进攻。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,但是仍不断地发出指令,对美军坦克发动攻击。但是,这些钢铁巨兽根本不害怕枪弹的攻击,仍然一个劲儿地往前冲。有几个战士冲上去,想用手雷炸掉坦克。可是还没等他们近身,就都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。
此时,一直默默无闻的于水林突然冲进了班长的掩体。他把自己那身残破的军装脱了下来,赤裸着上身,向班长说道:“班长,我去把这两个东西炸了。你把你的大号手榴弹给我,我就不信,它们还能牛到哪儿去!”
班长默默地看了他半分钟。前车之鉴已经不少,谁都知道在敌人步兵还未被压制的情况下,贸然出动危险性很大。于水林这一去,能活着回来的机会渺茫。但是,战局紧张,又容不得他有半点的由于。班长解下了腰间的两枚长柄反装甲手榴弹,塞在了于水林的手中,而一旁的指导员翟水清也拍了拍于水林的肩膀,说道:“活着回来!”
于水林敬了一个礼,然后便冲出了掩体。在敌人密集的火力网下,他闪转腾挪,巧妙地利用地形躲避着子弹。一步又一步,他慢慢接近了敌人的坦克。
终于来到了坦克旁边。他将一颗手榴弹拉着,塞在了履带的缝隙里。之后他向旁边一个跳跃,就躲入了一个弹坑中。随即便听得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坦克停了下来,后方的引起冒起了大火。
于水林虽然躲得及时,但是仍然受到爆炸的波及,被震得头昏眼花。但是,他顾不上休息,仍然奋力冲向另一辆坦克。可能是头晕影响了他的状态,在敌人的密集火力下,于水林的右侧小臂中弹,血流如注。但是,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,直到又炸掉了第二辆坦克。
随着两辆坦克的报销,战局彻底开始朝着志愿军一侧倾斜。这两辆坦克和前面的汽车,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,美军的车辆没有一辆能跑得出去,只能逐一地被志愿军的手榴弹“点名”!美国士兵开始溃散,志愿军随即开始追击。
此时,刚刚缓过来一些的于水林,突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。他捡起地上的一枚手榴弹,发了疯似的朝美军扑去。此时,正有几个美军准备从吉普车上下来逃跑,结果就被于水林堵在了车里。一共八个全副武装的美军,被浴血天神一般的于水林吓得动弹不得。不久,其他的志愿军战士上来,将他们抓了俘虏。而于水林,则因为失血过多,晕倒在了道路旁。
等于水林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在志愿军的野战医院里了。他下意识地想抬一下右手,却只看到了一截残肢。原来由于伤势过重,难以愈合,医生只能给他做了截肢手术。
不久之后,教导员翟水清上报了功绩,上级授予了于水林一等功,外加一个二级战斗英雄的称号。后来40军送一批重伤员回国,于水林也跟着回去了。
功臣马夫
几年之后,志愿军光荣回国。已经升任118师副师长的翟文清,立刻在部队里寻找于水林,可找了半天都找不到。后来他询问了相关的管理人员,这才得知于水林失踪了。翟文清一下子就火了,一个战士为保家卫国成了残疾,怎么能就这么失踪了呢?这是军队没有照顾好他啊。
翟文清立刻让人寻找于水林的联系方式,结果发现是空白的。他又跑到档案室,调出了于水林的档案。上面清楚地写着,于水林是河北热河人。翟文清马上让人按照地址寻找,结果传回的消息居然是查无此人!这一下,翟文清真是蒙了,是于水林压根就不是热河人,还是他去了别的地方?
之后的几年,翟文清反反复复的让人寻找,但是每次得到的都是让人失望的消息。
眼看到了1960年,翟文清才突然得到消息:于水林现在回到了赤峰的家里,正在生产队里当马夫呢。翟文清立刻安排车辆,一路寻找过去,终于在美丽河村找到了于水林。接着,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,翟文清和于水林抱头痛哭。
情绪平复之后,翟文清询问于水林为何要离开。这位战斗英雄憨厚地笑着,说道:“我都已经是个残废了,再留下了只会给国家添麻烦。我回家就不一样了,我熟悉这里的环境,也熟悉牲口的环境,一只胳膊也能活着。”
而此时,那些乡亲们才知道,原来这个一只手的马夫,居然是战斗英雄!他们不禁都埋怨起于水林,怪他不早亮明身份。于水林只是微微笑着,没有答话。
不久之后,县里也知道了于水林的事迹,立刻让人送来了救济粮,还给他盖了新房子。此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,这些粮食可真是救了急。
见他生活安定了,村里的热心大婶,就开始给他张罗介绍对象了。他是个大英雄,按理说找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。但是当大婶们将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介绍给他时,于水林却始终摇头,不肯见面。
大婶们也是发了愁,于是就直接了当地问于水林,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。于水林说道:“我是个残废,娶一个健康没事儿的姑娘,人家不得人家照顾我吗?我不能耽误人家。你们要给介绍,就也给我介绍个残废的。”
这个要求,真是难坏了大婶们。哪里听说抢着要残废姑娘的?最后,她们找遍了十里八乡,才找到了一个女孩。这个姑娘身体健康,只是眼睛不好,有着严重的色弱,平时看不清颜色。这不也能算是残疾人吗?她们赶紧去通知了于水林。于水林这才出来,和姑娘见了面,并且很快就结婚了。
至于翟水清师长,则是一直和于水林保持着联系。他结婚的被褥,就是翟师长送去的。之后的每一年,翟师长都会过去探望于水林。两人的友谊,一直保持到于水林去世。
事了拂衣去,深藏身与名!于水林敢于在战争期间挺身而出,用血肉之躯对抗敌人坦克,此举已经是很难得了。而他后来功成身退,不贪图名利,这更让这个英雄的形象变得高大。在中国的历次战争期间,有类似经历的人不在少数,他们的贡献和为人,确实值得后人学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