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要去南方做生意,恐怕要走好久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你一个人在家,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。”
1949年的6月份,一个北平的药店老板,突然对自己的妻子说出了这样一句话。
老板的妻子嘴里含着半个鸡蛋,手里端着半杯红糖水,怀里抱着一个还瘦瘦小小的孩子,显然是刚刚生产不久。在听到丈夫的话后,她吃了一惊,手一抖,杯子里的水洒出去了一大半。
此时,北平城刚刚和平解放,百废待兴,不管是工商业者还是学生苦力,都迎来了新的发展机会。在这个时候突然去兵荒马乱的南方,岂不是抛弃安稳而选择战乱吗?更何况,这位老板的妻子刚刚生产,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,到底是什么事要求他必须抛家舍业呢?
谁也没想到,这个谜团,直到1986年,才随着一位老地下党员的回归而得到了答案。只是那时,一家人已经阴阳永诀。而在那个难分难舍的夜晚,老板则没有想到这些。他没有理会妻子的追问,连夜离开了家,踏上了去南方的火车。
这个药店的老板,名叫刘光典,是个出生于辽宁旅顺的山东人。在15岁之前,他的家境还算不错,因此刘光典念了几年书。但是后来,他的父亲去世,他不得不过早地挑起家庭的重担。
在当时的中国东北,由于军阀和日本人的相继把持,搞得地方上民不聊生。刘光典念过书,这让他获得了比别人更多的机会。他先是在矿场给人家当会计,后来因为看不惯监工欺压别人,就改行去药铺当了账房。后来,刘光典攒了一些钱,进入了北京辅仁大学读书。经过了几年的学习,他熟练地掌握了日语和英语,同时还学会了经商。
1942年,刘光典认识了北京通州的姑娘王素莲。两人一见倾心,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有了自己的家庭,刘光典对人生的规划也更加大胆。他带着妻子回到了老家山东藤县,准备在这里开一家自己的药店。
然而当时的时局,已经不允许一个普通人关起门来过小日子。就在刘光典回到家乡不久,日本人就敲响了他的家门。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:让刘光典出来给他们做事。日本人许诺,只要刘光典答应,他们就会让他去当警察。
藤县并不算一个大的县城,警察的权力很大。但是,刘光典仍然不想答应,他的血液里,流淌着中国人的倔强和不屈,无论如何也不想和日本人同流合污。但是,日本人的态度却很坚决,甚至使用了一些威逼手段。刘光典为了家庭,只能违心地答应了下来。
但是,刘光典的这个警察,干得却和别人不同。与其说他成了日本人的手下,不如说他利用自己的身份,暗中从事抗日的事。在职期间,他多次帮助抗日志士撤离险地,也多次帮助普通百姓躲过了日本人的屠刀。虽然他穿着伪警察的“皮”,但是藤县的老百姓却没有一个人骂他,也没有一个人背后戳他的脊梁骨。
一年后,刘光典突然做出一个决定——举家迁回日本人占领的东北,在那里开药店!现在的史料中,已经无法查知他这么做的原因。但是从刘光典的生平来看,他很可能在此时就接触到了地下党。此次回东北,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。
这之后又过了将近两年,日本人投降了,抗战终于胜利。但是,接下来国共两党在东北的博弈,却又激烈地展开了。已经在东北站稳脚跟的刘光典,此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东北社会部大连工作小组,开始正式从事地下工作。也是在此期间,刘光典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刘光典的主要任务有两个:第一是利用药店的经营,给组织提供经费;第二是以药店老板的身份,给党组织传递情报。在之后的将近四年时间里,刘光典多次出生入死,传递了数不清的珍贵情报。他所赚取的黄金和银元,也多次解决了党组织的燃眉之急。辽沈战役的胜利,和东北全境的解放,刘光典功不可没。
1948年,平津战役即将打响。刘光典也接到命令,要带着家人和自己的药店,回到北平工作。此时的他,已经是我党的王牌交通员了。他经常以自己商人的身份为掩护,频繁地来往于蒙古、华北、香港、上海之间,在各个地下组织间传递情报。同时,他还带回了大量珍贵的西药,有力地支援了解放战争。
1949年2月,平津战役胜利结束,解放军进入了北平城。此时,北平百业待兴,这对有着丰富商业经验的刘光典来说,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。而同时,他的妻子王素莲也正好生下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。两相作用下,原本刘光典可以告别自己的特工生涯了。但是,一个突如其来的任务,又让他不得不离开家人,前往未知的战场。
原来此时,蒋介石已经开始打算将台湾当作自己最后的堡垒了。他将数十万部队撤到了台湾,让这个小岛成了世界上军队密度最高的地方。为了能真正地统一全国,台湾的布防情报我党必须掌握。而台湾地区,早有我党的地下组织存在,他们已经搜集了很多相关情报。这些情报无法通过无线电传回,只能让人去取。而聪明机警、又有商人身份的刘光典,自然就成了最佳人选。
1949年11月27日,风尘仆仆的刘光典,突然出现在香港的地下组织机构内。他掏出了怀里的一包茶叶,其中正是国民党军在台湾的基隆、高雄地区的驻军情况,还有通讯密码。这些东西,对我军来讲真的是太重要了。刘光典将这些情报安全地传递回来,可以说立了大功。
1949年12月12日,我党的王牌情报人员洪国式进入台湾,开始正式率领自己的小组,全面地搜集台湾的军事、气候、地理、政治等方面的情报。他的工作卓有成效,很快就又弄到了大量的重要情报。党组织于是再次派遣刘光典进入台湾,将情报带回来。
刘光典和洪国式,是同志加老乡的关系。刘光典能加入党组织,正是由洪国式推荐的。此时两人在台湾见面,自然是少不了一番感慨。但是他们没想到,危机已经悄然来到了身边。
此时,由于台湾地区的地下组织负责人蔡孝乾叛变,洪国式情报小组早已被敌人发现并且锁定。在他们活动的同时,国民党的谍报人员也在一旁严密监视。就在刘光典完成情报交接后不久,敌人发动了突袭,洪国式小组的主要情报员被捕。此时,刘光典本来已经开始办理离台手续,但是面对敌人突然增强的搜捕力度,他不敢怠慢,只能逃入深山躲避。
接下来的4年间,刘光典和几个逃脱罗网的同志,在台湾山区如同野人一般地生活着。他们自己挖洞住宿,采食野菜野果充饥。由于环境太恶劣了,有些人产生了动摇。但是在几个人中,出身最富裕的刘光典反而最为坚定。他不停地鼓励其他人,一定要坚持住,忠于自己的信仰和事业。
然而,最终还是有人熬不住了。1954年2月9日,党员胡沧霖在下山搜寻食物时被捕。他没能挺过敌人的拷打,将刘光典等人拱了出来。2月13日,在敌人的大范围搜山行动中,刘光典不幸被捕。
刘光典在敌人的黑狱中,始终坚持自己的信仰,不肯投降。最终,蒋介石亲自下令,判处刘光典死刑。这位英雄,最终在1959年2月4日,被敌人枪杀于台北新店安坑刑场。
在刘光典被捕期间,无耻的敌特为了邀功,使用了反间计。他们对外界不断地宣传,说刘光典已经叛变。结果消息传回了国内,王素莲在得知此事后,无法接受,竟然在32岁的壮年便溘然长逝了。而她留下的三个子女,生活也陷入了困顿之中。
时间来到了1986年。这一年,海峡两岸的关系得到了极大地改善,从简单的通邮,发展到了人员可以互相走动了。此时,一个名叫张皆得的人,突然出现在大陆。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名单,上面写着一百多个地下党烈士的名字。
这个张皆得是何许人也呢?原来,他是一位台湾籍的地下党员。当初特务组织对洪国式等人展开抓捕的时候,他也进了监狱。但是,他的台湾本地人身份帮了他,最终张皆得没有被判处死刑,而是在被监禁了13年后释放。出狱后,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初地下党的死难烈士,想要给他们一个公道。如今,他终于等到了机会,于是就拿着自己整理的名单,回到了组织身边。
党组织立刻对名单上的人进行了甄别,结果发现了:“刘光典,旅顺人”六个字。这六个字,可真是让当时的甄别人员吓了一跳。刘光典到此时,已经被定性为叛徒将近40年了,难道是错了吗?为了慎重起见,党组织一边以本名“刘鸿梁”,追认他为烈士,给予其子女以相应待遇,一边让人展开了调查。
一查之下,当年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。调查人员发现,在刘光典死难之前,曾经有不少媒体留下了照片。照片上的刘光典怒目而视,怒发冲冠,怎么看也不像投降之后的样子。还有一张照片,记录的是刘光典就义后的样子。只见他张着嘴,双目圆睁,死不瞑目!这个样子,怎么可能不是烈士呢?更重要的是,调查人员从一些解密文件中,发现了行刑人员给蒋介石的报告,上面明确写着:“刘光典四弹毙命。”另外,还有一份文件中显示,蒋介石在刘光典去世后,下令对其尸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解剖!
随着一件件证据的问世,刘光典投降之说不攻自破。已经活在“叛徒子女”阴影下几十年的刘家子女义愤填膺,在国家的支持下,向台湾的法院提起诉讼,要求其当局为诬陷的行为赔礼道歉。然而,在台湾官官相护的体系下,刘家子女的诉讼最终败诉。
但是,不管台湾方面是否道歉,都不能否认一个事实:刘光典不是叛徒,而是个不折不扣的烈士!在相关单位的安排下,在2008年,国家拨出费用,让刘氏三兄妹前往台湾,拜谒他们的父亲。在台北的六张犁墓地,三兄妹找到了父亲的骨灰。经过一番周折,他们带着骨灰回到了国内,将父亲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。至此,刘光典的烈士身份,算是正式确立下来。
不过此次台湾之行,刘家兄妹只带回了一半的骨灰。据刘光典烈士的儿子刘玉平说,他们之所以这样做,是要让父亲的另一半骨灰,见证祖国的统一。等到台湾和中国最终合为一体之时,就是两份骨灰合为一体之时。
像刘光典一样的烈士,在历史上为数不少。他们为党和国家付出了一切,但却因为工作的特殊性,无法公开自己的身份。但是,历史不会忘记他们,也不会让他们永远蒙受屈辱。如今,国家已经强大了起来,相信过不了太久,刘光典烈士的遗愿就可以实现,他的两半骨灰就可以合在一起,堂堂正正地接受后人的瞻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