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卢志英同志,组织上今天派我们来,有两个任务:第一,是干掉德安专区保安司令莫雄;第二,是拿到他手里的那份庐山牯岭会议上形成的计划!“
1934年9月的一天,打入国民党内部的我军高级情报员卢志英的家中,突然来了两个人。两人拿出了上级的手令,亮明了身份,也给卢志英看了看腰间的短枪。对这次的任务,看来他们是志在必得。
“这个事儿,我还想请组织上考虑一下。计划我可以拿到,但是莫雄是不能杀的。这个人是同情革命的,我们完全可以争取。这一点,我还是有把握的。既然你们到了一线,就应该多听听我们一线人员的意见。“卢志英说道。
“不行!坚决不行!我曾经是这一带的县委书记,也在一线闯过。既然我带着命令来了,你就应该听我的!“那两人中,个子稍高的那个人拍了拍腰里的手枪,沉着声说道。
卢志英看了看他们,点上了一支卷烟,说道:“看来,你们的情报工作不细致啊。我当年,可是南京地下市委的书记,级别可比县委书记高啊。讲起资历,你说你们应该听谁的?工作不能死板,也不能鲁莽。我在莫雄身边多年,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。放着能争取的人却非要除掉,这会不利于我们日后的情报工作的。“
那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一眼,不再说话了。他们此时还不知道,卢志英和他们自己在今天的决定,影响了红军的命运!
卢志英其人
中国革命历史上,曾经有过很多著名的情报人员,比如前后“龙潭三杰“,钱壮飞、胡底、李克农、熊向晖等人,还有共和国的开国大将陈赓,以及敬爱的周总理,都是情报战场上的风云人物。比起他们来,卢志英的名气要小得多,但是他的历史功绩,却一点也不小。
卢志英是山东昌邑人,幼时家境贫寒。为了谋生,他们一家人曾经去黑龙江闯过关东。直奉大战后,东北大地也不太平,卢家人只能重新入关,辗转于张家口、洛阳等地谋生。在生活不断地磨砺下,卢志英开始有了比较朴实的革命精神。后来他接触到了党组织,一下子找到了人生的方向。由于意志坚定,工作能力强,卢志英在1925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入党后,卢志英加入到了军阀冯玉祥的部队中。因为能力出众,不久他就成了西北军中的一位营长。在北伐战争中,他的表现十分出色,深得冯玉祥的喜爱。大革命失败后,卢志英率领自己的营举行了一次小型的起义,在甘肃、宁夏一带发展革命力量。但是在当地军阀的压制下,卢志英难以立足,只能回到关中找党组织。
1927年,中国共产党的武装斗争方兴未艾,正需要大量的情报支持。卢志英被派往北京,一边组织学生运动,一边从事地下活动。为了便于工作,他先后在北大、清华当旁听生。没怎么上过学的他,竟然意外地开启了一条学霸之路,很快就掌握了英、法、德、日四门外语!这让他一下子从一个普通的情报员,成长为了党内难得一见的外语人才!
1929年前后,上海和南京的情报组织急需发展,卢志英先后在这两个地方担任过领导工作。本文开头,他说自己曾经担任过南京地下市委的书记一事,便是在这一时期发生的。此后,他又短暂地去过西北,在杨虎城的部队中从事兵运工作。但是他的工作重心,一直是在南方。在这一时期,他想要争取国民党中央委员王昆仑在内的一批人加入我党。可是由于一些意外,他被捕了。不过卢志英对敌斗争经验丰富,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。敌人又没有掌握什么真凭实据,最后只能将他释放。
1934年3月,卢志英和妻子张育民受党组织指派,前往莫雄处潜伏。莫雄也是山东人,对“大老乡“卢志英十分欣赏,不久就提拔他当了主任参谋。两人的频繁接触,让卢志英感觉莫雄不是一个顽固的人,完全可以争取。他不仅自己接触莫雄,还将自己的同志刘哑佛和项与年介绍给了莫雄。
卢志英能力超群,做人也是八面玲珑。国民党的元老陈诚和特务头子康泽,在一段时间内都在莫雄的地盘上活动。他们看卢志英迅速蹿红,觉得此人历史模糊,十分可疑。但是很快,卢志英就用自己的能力,得到了此二人的信任。
当时的赣北地区,有一股土匪,领头的人叫于作龙。此人本来是国民党军的连副,后来在战场上吃了败仗,便投降了红军,在陈毅手下当兵。等到国民党的重兵到来时,此人带着一批反动人员从红军那里叛逃了。由于没有什么根基,于作龙便当起了土匪,今天袭击国民党的后勤,明天打劫共产党的根据地,两边得罪人。当时有人想要招安他,但是陈诚看不上这种人,便和康泽商量,想要除掉于作龙。但是于作龙为人狡猾,国民党的几次攻击,都被他躲了过去。
卢志英此时,也想借国民党的手除掉这个败类,于是向陈诚献策:贴出一个告示,表示要招安所有“枪械之乡勇”,也就是土匪。所有的土匪头子,都会委以重任。陈诚依计而行,结果果然引得于作龙的手下前来探查。卢志英设宴招待了这个人,还冒着生命危险,和对方进了山,找到了于作龙的所在地。
于作龙此时,也已经是山穷水尽。他想要重回国民党军序列,但是又不想默默无闻的当个小官,于是就想找个国民党的大官商量一下。而卢志英此时是主任参谋,地位很高,于作龙认为此人说话应该是算数的。于是,他就和卢志英谈了一个晚上。卢志英沉着应对,把于作龙说得心花怒放。第二天,于作龙便带着一种喽啰,和卢志英下了山。
到了保安司令部,卢志英设宴招待于作龙一伙。酒席进行到一半,卢志英一声令下,从大院外面就冲进了一队士兵,对着于作龙一伙乱枪扫射。一众土匪,全都被打成了筛子!此事之后,陈诚、康泽对卢志英开始看重,有什么事情都找他商议。而卢志英也趁此机会,大量地安插我党人员进入国民党机要部门。这些人,都成了日后解放战争中,情报工作中的中坚力量。
围剿危机
红军自从1927年正式建立以来,以井冈山为中心,逐步的发展壮大了起来。旧军阀和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当局无法容忍红军的存在,先后发起了多次重兵围剿。但是在中央领导的正确决策下,红军不但没有被打垮,反而日益壮大。
1933年,日本侵略者已经开始大规模入侵华北了。此时,蒋介石仍然不顾全国的抗日呼声,再次集结100万兵力,对红军的中央苏区展开进攻。这一次,他们采用了更加严密的“堡垒主义“战略,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定地逐步压缩苏区的空间。按照后来的开国元帅陈毅所说,此时的苏区地域之狭小,“拿梭镖一捅都能戳穿“。而此时,红军却执行了错误的军事路线,在阵地上和敌人硬拼,损失极为惨重。
正面战场进展比较顺利,蒋介石此时却又有了另一个担心。在前几次进攻之时,红军机动灵活的游击策略,让他吃亏不小。这次虽然看上去自己要胜利了,但红军一旦重新回到游击策略上,自己还是有可能再次被拖垮。
为了对付红军的游击战,蒋介石在1934年9月下旬,于庐山牯岭县紧急召集秘密军事会议,与江西、湖南、湖北、河南、山东五省的主席,还有各个部队的高级指挥官,共同商讨所谓“剿共方略“。会议中蒋介石决定,把进攻苏区的部队增加到150万,要在以瑞金为圆心、半径300华里的区域内,形成一个大而密集的包围圈,克制红军的游击战术。
会议上,蒋介石对国民党部队的部署,做出了及其周密的安排。哪里布置铁丝网、哪里布置地雷阵、哪里布置碉堡群,都有详细的设计。同时,整个的后勤运输如何解决、粮草、交通、电讯、医疗、药物、弹药如何补给,以及美国的军用卡车的行动路线,在计划中都有周密安排。这个计划有个很狂妄的名字,叫做“铁桶计划“。
这次会议一共持续了6天时间,写下了好几斤纸的会议纪要。最终达成一致之后,蒋介石命人将纪要形成具体的文字,发给与会者每人一份。临了他特别指出:计划是最高机密,如有泄密,军法从事!
但是,蒋介石本人的保密意识,实在是太差了。为了进行这次规模空前的进攻行动,他几乎调集了附近所有能调集的部队。而且这些部队的领军人,都是单独负责某一环节的,没有从属关系,所以每个人都必须参会。像莫雄这样级别的军官,原本是没有资格参加如此重要的会议的。但是由于上述原因,他也得以参会,并且也拿回了一份计划书。
这一情况,很快被中共情报部门得知。于是就在莫雄回到司令部之后,两名情报员找到了卢志英,准备刺杀莫雄抢夺计划。而卢志英不同意,一定要争取莫雄。这边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。
经过一番劝解,两位情报员终于同意了卢志英,再去争取一下莫雄。三个人借着夜色,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保安司令部。
拿取情报
此时的德安专区保安司令部内,莫雄正在一个人沉闷的拉着胡琴。他的脸上,没有一丝军人担负重任后的兴奋,反而全是忧郁。
莫雄是广东英德人,出身于贫困的小工业者家庭。后来他外出打工,辗转参军,并进入著名的陆军讲武堂学习。在毕业后,他追随孙中山,成为了一名革命者。那些著名的战斗,比如黄花岗起义、护国战争、南征、北伐,他都有参与。在粤军中,他的资历深厚,威望卓著,有着很大的影响力。不过在蒋介石掌握国家政权后,粤军遭到了排挤,莫雄也就因此仅仅当了一个小小的专区保安司令。
官位大小,莫雄并不计较。真正让他不快的,是蒋介石的那些行为。蒋介石在国民党内搞独裁,窃取革命胜利果实,其做法已经完全背离了孙中山的初衷。尤其是现在,日本侵略者不仅占领了东北三省,还开始公然入侵华北。作为一个军人,他不能抵抗外辱也就算了,还被迫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,这让他怎么能安心!
正在愁苦之时,只听办公室大门一响,卢志英带着两个陌生人来到了他的面前。莫雄立刻觉得,这是有情况了,于是停住了弦,问道:“子江(卢志英的字),这么晚了,你来做什么呀?这二位又是什么人?”
“报告司令,这两位,是共产党的便衣!”卢志英很平静地回答道。
“什么?共产党?子江老弟,你是开玩笑呢还是喝多了?”莫雄笑着,站起身来将胡琴挂到了墙上。
“我没喝酒,说的也不是醉话。这二位真的是共产党。”卢志英回答着。
莫雄重新落座,看了看两个人鼓鼓囊囊的腰间,继续问:“子江,你领共产党过来,是要干什么?是不是来要我的命?”
“大哥说笑了。”此时,卢志英突然不再称莫雄为司令,而是换了一副亲切的口吻。“今天我来这儿,是有事来求大哥的。你从庐山捎回来的那份行动计划,是这二位要的东西,希望你能交出来。”
“呵呵!”莫雄发出一声轻笑,继续说道:“子江老弟,你说你没喝酒,但是怎么老说醉话?军事计划涉及机密,身为军人,你认为我会老老实实的交出来吗?你这是怎么了?”
卢志英为难地说:“大哥,如果你不交出来,那我家里的老婆孩子就没命了!”
“好你个卢子江!枉我平日看重你,原来是个儿女情长的软蛋!你这样的人,还算是个军人吗?”莫雄以为卢志英是妻儿被绑架,没办法了才带共产党来找自己,瞪着他,心里一阵不快。
“大哥,你没明白我的意思,我来找你,可不是因为儿女情长。如今侵略者已经占据了我们那么多领土,我们还要自相残杀吗?红军没了,他老蒋就能抗日了吗?谁都是这个样子,我们的国家会怎样?我们的妻儿父母,难道真的能独善其身吗?全国沦陷的话,有谁不是亡国奴呢?”
莫雄听他这么一说,沉默了下来,眼神又恢复了忧郁。
卢志英继续说道:“大哥,不瞒你说,我也是共产党。我知道,大哥的心和我是一样的。你和进步人士交往,难道不是‘身在曹营心在汉’吗?话已说完,如果大哥觉得兄弟做得不对,就请你先结果了我们,然后再去和红军开战吧!”说完,他抽出一把匕首,“啪”的一声扔到了桌子上!
莫雄看看匕首,又看了看卢志英,然后站起身来,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。然后,他猛然一回头,对着那两个情报员说道:“二位先生,请你们在门外稍等片刻,我这就把计划拿出来,让卢主任抄好后交给你们。你们不用担心,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,我莫某人,不是那种说话不算的歪嘴娘们。希望这份情报,能够对你们有所帮助。”
就这样,老蒋三令五申要“保密”的“铁桶计划”,在确定的第二天晚上,就被透露给了共产党。正是靠着这份情报,红军在长征后以三万疲惫之师,在敌人的空隙间不断穿插,最终成功摆脱了30万敌人的围堵,胜利到达了陕北!毛主席后来感叹道:“红军得以生存,卢志英同志功不可没!”
而作为此事的两位当事人,卢志英和莫雄却有着不同的结局。
卢志英在拿到“铁桶计划”后,在组织的安排下追上红军,开始随红二、六军团长征。再此过程中,卢志英通过非常过硬的沟通能力,帮红军于少数民族头人打交道,为红军的北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全面抗战打响后,卢志英利用自己会日语的优势,来到上海重组地下组织,为新四军不断地提供情报。后来他甚至在宁沪一带组织游击队,有利的配合了正规军的作战,甚至陈毅元帅都称赞他“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家”。解放战争中,他在京沪杭一带建立了多达三十多个情报小组,还亲自打入国民党特务机关,源源不断的为解放军提供情报。可惜的是,在1947年,卢志英因为叛徒的出卖而被捕,最终被活埋于雨花台前。
而莫雄,则走出了一条金光大道。在交出“铁桶计划”之后,莫雄正式成为我党的情报人员。他利用自己的身份,将大量的党员安插进了国民党的重要部门。同时对被捕的同志,他也是竭尽所能的进行营救。抗战开始后,莫雄在南雄地区担任保安司令。他将当地的土匪和地方武装全部招安,组成抗日力量,并带头学习《论持久战》,让南方的抗日形势有了很大改善。解放战争中,莫雄不断地给南方的游击队提供武器弹药和医药物资,也因此招来了特务们的怀疑。后来莫雄撤退到香港,并且在建国后回到国内,先后担任了广东省参事室副主任、广东省政协副主席。1980年,莫雄在广州逝世,当地政府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