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苦苦找寻了十年,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队伍。我已决定重归战场,但现在唯一担心的,就是你和孩子。你先回醴陵,我已经托付了人,过一阵子就送你们去延安。”
1938年1月的一天,一个戴着黑框眼镜、文质彬彬的人,突然严肃地和自己的妻子说出了上面那句话。妻子似乎很理解他,但又舍不得分离,坐在那里,拼命地憋住了自己的眼泪。此时二人还不知道,这次分离,就是永别了。
朱克靖
这个男人,就是一位身跨国共两党、加入新四军叶挺不敢随便收、被捕后蒋介石不忍杀害的传奇人物——朱克靖。
朱克靖是湖南省醴陵人,他从小便受到了非常良好的教育,在1919年考入北京大学。在校期间,他不断参加学生运动,有着非常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。1922年,朱克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并且于第二年被派到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。
朱克靖经过了两年的学习后回到国内,在第三军军长朱培德的部队里工作。在北伐战争中,他的表现十分出色,因此被武汉的国民政府任命为江西省政府秘书长。利用这一身份,朱克靖将朱德和方志敏都吸纳到了江西省的国民党党部工作。
朱培德
1927年4月,蒋介石准备对共产党人举起屠刀。临动手时,他主动拉拢朱培德,并且成功了。朱培德虽然决定投蒋,但是却没想过对朱克靖下毒手,于是便亲自去朱克靖处“劝降”。朱克靖很明确地给出了四个字:“我不投降!”两人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。
这次谈话后,朱克靖知道,自己两年多的努力付诸东流,而且生命还受到了威胁。于是他先是托好友将妻子送走,然后自己化装成一个去乡下卖货的货郎,走出了步步危机的江西省。这之后,他跟随朱德来到南昌,参加了南昌起义,并且担任了第九军的党代表。
南昌起义有一个很好的开局,但是南昌城却不是久留之地。按照原先的计划,起义部队开始向广东推进。但是刚刚行进到潮汕一带,便遭到了敌人的重兵阻击。起义部队因寡不敌众而失败,朱克靖虽然突出了重围,但是也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。
这次失败,让朱克靖进退维谷。他很想找到党组织,但是在蒋介石、汪精卫等人的打击下,党的活动已经转入地下,朱克靖根本找不到。非但如此,由于长期在南方活动,蒋介石的军队中认识朱克靖的人太多,这让他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。于是,他化装回到老家,接上妻子肖仲之,两个人一起去了北平的岳母家。为了躲避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,朱克靖隐姓埋名,靠租种中关村附近的一个葡萄园为生。
在当时的北平,情况远比南方要安定。但同时,北平的国民党力量太强,这也让朱克靖感到十分危险。为了安全,他化名李有才,带着家眷去河北省遵化县教书。这一下,就过了四五年的时间。在这期间,朱克靖一直在寻找党组织,但始终没有结果。
1932,朱克靖偶遇老同学罗征书。罗征书此时正在广西桂林工作,他很清楚朱克靖的学识,便邀请他去桂林教书。朱克靖权衡之后,接受了老同学的邀请,举家搬去了桂林。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地方,他又待了两年。
朱克靖不知道的是,虽然这么多年他一直使用化名,但他的真实身份,早就被人查清楚了。1934年,桂系军阀白崇禧来到桂林游玩。他接到密报,知道了有朱克靖这么一个人。白崇禧对于共产主义没兴趣,但也不像蒋介石那样赶尽杀绝。他听说朱克靖现在已经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后,便邀请他来辅佐自己。
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,让朱克靖措手不及。虽然他已经和党组织分开了7年,但是从没想过要投靠到军阀门下效力。但是,如果贸然拒绝白崇禧的邀请,这个“小诸葛”的手段他也是知道的。无奈之下,朱克靖放弃了教书的工作,带着妻子儿子来到了长沙,并且辗转来到江西,投奔了舅舅文群。
白崇禧
文群是个资历很深的国民党,此时正在参与豫鄂赣闽四省的农村合作工作。他很赏识朱克靖,便让他当了国民党农业合作委员会的特派员,帮助当地的农民解决耕牛、农具不足的问题。这个工作,与朱克靖参加革命的初衷一致,所以他欣然接受。不久之后,他就开始带着自己的工作队,深入14个县的农村考察,积极帮助发展生产。
1937年7月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。10月份,党中央决定将江西、福建、浙江、安徽、河南、湖北、湖南、广东八省、共15个游击区内的游击队全部集中起来,改编为新四军。12月,新四军军部在湖北省汉口成立。从此后,中国南方也有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部队。
朱克靖在第一时间知道了此事,顿时感觉兴奋异常。他已经漂泊了十年,总算是又得到了党的消息。于是,便发生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,朱克靖与家人离别,准备去八路军军部报到。
后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小遗憾,他的家人最终没能去延安,而是一直在老家生活。而朱克靖的到来,也让新四军的军长叶挺既感觉兴奋,又有些为难。原因只有一个,他的历史地位太高了!
前面说过,在南昌起义时,朱克靖的职务是军党代表,此前还曾经当过共产国际的执行委员,帮助朱德和方志敏协调过工作,这样的资历,已经不比叶挺低多少了。虽然已经离开队伍多年,但是叶挺都可以在隐居十年后成为新四军军长,朱克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?
叶挺
然而,虽然此时新四军还未正式成立,但是各个部门的人员都已经有了安排:军长和副军长是叶挺和项英,正副参谋长是张云逸、周子昆,政治部正副主任是袁国平和邓子恢,各个支队的领导也都有了安排,高级职位已经没有空缺了。朱克靖的职务,确实很难安排。
为此,叶挺和党组织分别找朱克靖谈话,想看他自己对职务有什么要求。朱克靖说道:“我愿在新四军与抗日将士们一起吃苦,无论分配我做什么工作都行,只要对抗战有益就行。”于是,在一番权衡之后,朱克靖成为了军政治部顾问兼直属战地服务团团长。
服务团,在新四军里的主要工作,就是宣传和组织抗日运动。朱克靖在这个岗位上,干得兢兢业业。开始时,服务团的团员都是大城市里来的青年,虽然有热血,但是却不懂得纪律,着装和思想都很混乱。朱克靖耐心地引导他们,让他们的热情有了正确的抒发渠道。他组成了一个个诗社、戏剧社,创造了大量的抗日作品,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了抗日救亡的道理。
此外,朱克靖还承担了很大一部分的统战工作。1940年6月,国民党顽固派代表人物韩德勤,妄图通过泰州的地方实力派李明扬、李长江来阻止新四军向江北发展。李明扬曾经参加过北伐战争,有过一段和朱克靖类似的经历。于是,新四军一支队司令员陈毅致信朱克靖,希望他帮忙说服李明扬,让他让路。
陈毅
这趟旅程,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。此时新四军也不知道,韩德勤和二李到底关系到底如何。如果二李真的想和韩德勤一条道走到黑,那朱克靖的性命就危险了。但是为了抗战大业和新四军的发展,朱克靖没有任何犹豫,欣然前往。
见到李明扬之后,朱克靖先是摆出了自己在大革命时期的老资格,赢得了对方的尊重。紧接着,他便晓以民族大义和地方利害,说明了蒋介石抗日不积极、却将枪口对准自己人的卑劣行径。最后,二李被朱克靖打动,同意不再阻挡新四军北进。就这样,新四军顺利通过了泰州,建立了苏中抗日根据地。
几个月后,韩德勤想要趁新四军立足未稳,发兵打击根据地。陈毅、粟裕等新四军首长决定发动黄桥战役,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。这期间,二李仍然是影响胜负的关键人物。如果他们能保持中立,我军的胜算就会大很多。于是,朱克靖再次来到泰州,看住了二李,保证了战役的顺利进行。
抗战结束后,朱克靖受党中央指派进入山东,担任了山东军区的秘书长。上级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任命,是因为一个人,他就是郝鹏举,一个和朱克靖一样有苏联留学经历的人。
郝鹏举
郝鹏举是河南灵宝人,但是却出身于冯玉祥的西北军。他是在苏联乌克兰的基辅兵种混成干部学校炮兵班学习的,但是还没毕业便匆匆回国。他的做法,相当于浪费了一个留学名额。冯玉祥因此十分看不起他,不再重用他。1929年,郝鹏举失去了一切职务,只能在家闲居。
中原大战开始后,郝鹏举投奔了蒋介石,谋了个少将参谋长的职务。抗战爆发后,他来到胡宗南的麾下任副军长,充当反共摩擦的急先锋。但是,他后来干出了和下属妻子有染的丑事,因此被蒋介石羁押。1940年,郝鹏举越狱,投靠了汪精卫,做了可耻的汉奸。
汪精卫
抗战胜利后,郝鹏举的部队被蒋介石收编。蒋介石对这类德行均让人不齿的败类,根本不重视,虽然给了他一个“新编第六路军总司令”的头衔,但是却不给他足够的粮饷和武器。同时,蒋介石还让郝鹏举充当先锋,去进攻新四军。郝鹏举不认为这是对自己当汉奸的惩罚,反而觉得是蒋介石在借刀杀人。于是,他开始和新四军接触,准备起义。
此时,指挥新四军的陈毅,虽然同样不喜欢郝鹏举的为人,但是为了促成其起义,也对他进行了安抚。同时,他还把朱克靖派过去,担任联络官。朱克靖积极的开展统战工作,最终让郝鹏举坚定了决心,在1946年1月率部下两万人起义。
郝鹏举起义后,朱克靖就留在了他的部队里,担任政治委员。渐渐地他发现,郝鹏举虽然起义了,但是并不以革命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。其手下的部队也是鱼龙混杂,藏污纳垢。于是,他开始积极地对部队进行改造。他主动宣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,亲自给士兵们上政治课,给他们讲革命道理。在他的改造下,郝鹏举的士兵们逐渐变得像模像样。但是,郝鹏举却认为朱克靖架空了自己的领导权,因此怀恨在心。
1946年6月,蒋介石集结了158万重兵,对解放区进行了全面进攻。郝鹏举看局势不好,于是开始暗中联系国民党高层,准备叛变。但是,郝鹏举的叛变行动,被朱克靖察觉,并报告给了山东军区司令部。陈毅为了进一步争取郝鹏举,将他请到司令部好言相劝。郝鹏举知道事情败露,于是便对陈毅大表忠心,同时还声称要积极配合解放军作战。最后,陈毅还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,放他回到了自己的部队。
但对于朱克靖,陈毅却始终有些担心。他将这位资历深厚的老革命叫来,进行了一番长谈。从个人感情方面,陈毅十分担心郝鹏举会对朱克靖不利,想让他回来;但从革命角度来讲,他却又希望朱克靖能多做一下郝鹏举的工作,尽量争取这个人。谈话最后,朱克靖表示: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我要争取郝鹏举到最后一分钟!”
然而,郝鹏举辜负了朱克靖的好意。他刚一回到自己的司令部,便下令逮捕了朱克靖。为了向蒋介石表功,他连夜将朱克靖送往今天的连云港,给自己做了“投名状”。
很快,陈毅便得到了朱克靖被捕的消息。他立刻指挥部队,发动了讨伐郝鹏举的战斗。郝鹏举部已经有不少人接受了新的思想,不想再反抗解放军。两万人的部队,最终和郝鹏举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并不多。所以很快,战斗就以解放军的胜利而告终。恶贯满盈的郝鹏举在被俘之后逃跑,结果被击毙。
虽然郝鹏举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下场,但是朱克靖却再也回不来了。他被转送到南京保密局的秘密看守所,从此再也没能走出监狱。
国民党阵营里,认识朱克靖的人不少,他们纷纷过来劝降,但朱克靖理都不理。后来,声名赫赫的“黄埔三杰”之一贺衷寒前来探监,并且再次劝朱克靖投降。朱克靖回答说:“你让我死,或者回家种地,这都可以。但是让我背叛信仰,为国民党做宣传,那是痴心妄想。”
不久后,蒋介石亲自来劝降。朱克靖说:“我为共产主义理想奋斗了大半生,我不能牺牲我的政治生命。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,你又要如何选择呢?”蒋介石想了半天,说道:“我的选择,肯定和你一样。看来,这是咱们的最后一次谈话了。”说罢,蒋介石拂袖而去,很快就签署了杀害朱克靖的命令。
1947年,朱克靖被秘密杀害于南京郊外。此前,他的妻儿曾经想来探监。但是,朱克靖的好友却害怕他们母子会成为蒋介石要挟朱克靖的筹码,甚至会被关进监狱,所以就没有让他们一家人见面。这一举动,也给这位功勋赫赫的老革命留下了一生中最后的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