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37年9月16日,一个年纪在四五十岁的乡下老汉,正背着一口袋东西,正在乡间的小路上费力地走着。突然,一个穿着灰布制服的人走到他的面前,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。老汉正错愕之间,那个跪着的人开口叫道:“大大(爸爸),我是象谦啊。”老汉听到“象谦”两个字,顿时眼泪夺眶而出。
这个穿着灰布制服的人,便是时任八路军129师副师长的徐向前。所谓“象谦”,是他的原名。而那个乡下老汉,正是他的父亲。徐向前这次,是来回家探亲的。已经有整整12年的时间,他没有见到家乡的土地了。
徐向前元帅,是地地道道的“老西”。他出生于山西五台县永安村,家里原来很有钱,但是到了他祖父的这一辈,家道开始没落。他的父亲本是清朝的秀才,在经历了废除科举的打击之后,也开始在家教书务农。徐向前出生后,在父亲的教导下读书写字,后来一路读私塾、读小学,直到后来进入黄埔军校。
1925年2月,徐向前学成毕业,留校出任排长,并且参加了讨伐军阀陈炯明的第一次东征。由于表现突出,他很快就被提拔为团副。1925年下半年,军阀开始混战,张作霖、吴佩孚、冯玉祥等人忽而联合,忽而互相攻伐,把天下搅合成了一锅粥。徐向前所在的第2军进攻山东、山西失利,军长岳维峻成了俘虏。原本好好的一支军队,成了没头的苍蝇,在山西广灵、原平一带乱打乱撞。
徐向前志在报国,对军阀混战毫无兴趣。现在各方面都不顺利,于是他便萌生了退意。他和几个同学商量之后,趁人不备开了“小差”,一路狂奔回家。他的父亲看儿子回来,非常高兴,一定要儿子多住些日子,哪怕是从此留在家里也行。但是徐向前却是闲不住的人,他在家里呆了十天之后,便又一次离开了家,去寻找解放民族的道路了。
谁知这一别,就是12年。
再次离家之后,徐向前先去北京,然后转道去武汉,并且在那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1927年,徐向前参加了广州起义,从此成为了一名红军指挥官。在其后的十年间,徐向前率领红军打败了敌人的一次次围剿,多次以劣势兵力战胜强敌,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军事家。也就是在这一时期,他也认识了同为红军主要指挥员的彭德怀元帅。两人惺惺相惜,志趣相投,结下了深厚的友谊。
1936年10月,徐向前受命强渡黄河,进行西征。可让人没想到的是,盘踞在西北的马鸿逵、马步芳等军阀凶残异常,切断了西路军的补给。弹尽粮绝的西路红军在拼死奋战之后,仍然没能逃脱失败的命运。关键时刻,西安事变和平解决,西路军的包围圈略有松动,徐向前等高级指挥官冒死穿越封锁线,一路化妆乞讨,终于回到了组织的怀抱。
1937年,国共两党终于携起手来,共同抵御凶狠的侵略者。这一年8月28日,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,战功卓著的徐向前担任了129师的副师长。为了解决粮饷问题,他和周恩来、彭德怀等首长来到山西,与阎锡山进行会谈。会谈结束后,周恩来觉得此处离徐向前的家乡五台县不远,他应该回家去看一眼。
徐向前却表示现在工作太忙,没时间回家。周恩来一听,说道:“让你回家也是为了工作啊。五台县山区,战略位置十分重要,是我们开展游击战争的理想基地之一。让你回家,也是让你扩大一下党的影响,为将来工作做准备。”而一旁的彭德怀也说:“你离开家都十几年了,应该回去看看,可不能让人家说我们共产党人不讲人情。”说着,彭德怀还叫来秘书,让从供给部拿出60块大洋,当做徐向前给家人的“慰问金”。
于是,徐向前带着警卫员,再一次走上了熟悉的家乡小路。在路上,他巧遇了自己的父亲,马上过去下跪行礼。这便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。
父子相认之后,徐向前让警卫员接过了父亲的口袋,自己则搀扶着父亲往家里走去。路上,徐向前问道:“大,娘还好吗?”老汉又一次流下了眼泪,说道:“头年她想你想得厉害,结果得了病就没爬起来,过世了。”徐向前一听,也不禁是泪如雨下。
不知不觉间,几个人回到了家里。徐家的男女老少,都感到非常意外,围着徐向前问长问短。大家恍如在梦中相见,一时间悲喜交加。徐向前的女儿徐松枝,此时已经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。但是她没见过自己的父亲,在一旁怯生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徐向前拉过女儿,问她过得好不好,念没念书。徐松枝不敢说话,低着头涨红了脸。
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,乡亲们都知道,徐家的“象谦”,如今当了大官回来了!村里立刻热闹了起来,当年的亲戚朋友,以及同学伙伴,都纷纷赶往徐家,将他家不大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徐向前热情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,和大家亲切问话。
就在一片问候声中,徐向前已经嫁到外村的姑姑也赶来了。老太太挤到徐向前跟前,说道:“银存(徐向前乳名)啊,赶紧让我好好看看你!我老听人说,你如今长了红头发、蓝眼睛、猪嘴巴,还当了什么‘匪’。这现在一看,不是和我们大家一样吗?”众人一听,都被逗得开怀大笑。徐向前也是打趣地说:“我都那个模样了,您还敢来看我,不怕我把你吃了啊?”大家再一次笑得前仰后合。
徐向前的姑姑,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侄子,然后用手摸了摸他的衣服,说道:“银存啊,我听说,你现在做了大官,应该是衣锦还乡啊。可是这身上穿的,怎么还没咱老百姓暖和呢?就你这身衣服,春秋天还勉强熬得住,到了冬天可怎么得了?没啥说的,姑姑得给你做条新棉裤!”
徐向前笑笑说:“姑姑,就怕你老人家做不起呀。”
姑姑白了他一眼,说道:“你这是看不起人了!老太太我再怎么穷,一条棉裤还是拿得出来的。”
徐向前正色说道:“姑姑,是这么回事。我们现在,是毛主席、朱总司令、彭德怀副总司令领导的八路军,队伍里有好几万人呢。他们吃的穿的,都和我一个样。我是他们的指挥官,哪里有自己穿暖了不管战士的道理!要做,就得一起做!”
老太太听了,不觉吐了吐舌头,不再说话了。她隐隐觉得,自己侄子当的这个大官,和别的大官不一样。
接下来的几天,徐向前借着探亲的机会,不断地开展抗日宣传工作。9月17日,他以彭德怀给的60块大洋为经费,在沱阳学堂召开了当地工农商学各界的集会。大会上,徐向前作了抗战形势、党的方针政策和八路军纪律的报告。他的演讲深入人心,不但极大地激发了家乡人民的救国热情,还让不少人走上了从军之路。很多大好青年,在当时就走上讲台,报名参加了八路军。这其中,就包括了徐向前的两个外甥。后来这些都成了抗战的英雄,在战场上挥洒着自己的热血。
这次回乡之后不久,徐向前便带着部队回到了家乡附近。这次,他指挥了著名的夜袭阳明堡飞机场战斗,炸掉了几十架日军飞机,取得了辉煌的战果。而且这一次,他把家乡旁边蒋坊村泗阳村、阎家寨的一百多个泥瓦匠组织了起来,成立了著名的“瓦匠连”,再次为八路军的征兵工作做出了表率。
在完成工作之后,他又带着陈锡联、汪乃贵等干部回家吃饭。徐家为了招待客人,拿出了平时不舍得吃的莜面窝窝和羊肉山药。几位干部久未开荤,立刻大吃了起来。徐向前刚刚问候完父亲,出来一看战友们这个吃相,赶紧阻止道:“这东西可不能这么吃。莜面窝窝到了肚子里,是会涨的!”但是那几人此时已经停不下嘴了,哪里肯听!徐向前正在着急的时候,上级的命令来了,几人只能赶紧放下食物,匆匆上路。徐向前只能对父亲说:“大大,我走了,以后再来看你。”然后就和大家出了村。走着走着,汪乃贵突然喊着肚子疼,显然是莜面窝窝涨起来了。徐向前说道:“让你们少吃点儿就是不听,现在知道了吧?吃饭和打仗是一个道理,不能看见什么都眼馋。”
很遗憾的是,此次回家之后,徐向前和父亲没能再见面。随着战事的发展,山西全境面临沦陷。129师,也只能奉命转战华北。临走前,129师师长刘伯承让人将徐向前的父亲送到山中的寺庙中照料。不久之后,老人家就因病去世了,临走也没见到儿子最后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