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到南京之后,头一个礼拜,每一天的上午时间你必须呆在住处,很可能会有人找你。如果来人说:‘胡公找你’,你要立刻跟他走。”
1946年上半年的一天,在西安的一个小茶馆里,一个身着长衫、头戴礼帽的人,把这句话说给了一个身着西装、相貌俊朗的年轻人听。年轻人默默地点了点头,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。几分钟后,那个穿长衫的人起身离开。一刻钟后,年轻人结了茶钱,也走出了茶馆。
一来一去,两位共产党的情报人员完成了接头。此后的一月中,在西安的中共情报组织经受了严峻的考验,险些面临着集体撤离、重头再来的危险。可是谁能想到,一场严峻的危机,竟然被一出京剧给化解了。
熊向晖其人
西安的情报组织,一直都是中共情报部门的重中之重。在西安事变后,蒋介石手下的著名将领胡宗南手握重兵坐镇西北,名为抗日,但军事压力直指延安!为了能完全掌握胡宗南的一举一动,由当时负责情报工作的周恩来副主席牵头,在其军队内部安插了大量的“闲棋冷子”。如果胡宗南坚持抗日,那么两党就携手共赴国难;如果胡宗南想对延安下手,那么这些情报人员就能发挥作用!
这些“闲棋冷子”中,最突出的一个便是熊向晖。熊向晖出身山东官宦人家,有良好的人脉背景和家境。而且他天资聪颖,不到二十岁就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学习。在校期间,他接受了新思想,不但成了学生运动的骨干,还秘密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周恩来准备派遣“闲棋冷子”之时,北京地委领导向他推荐了熊向晖。
熊向晖接到命令后,辍学参加了所谓的“青年服务团”,以志愿者的身份给胡宗南的军队提供服务。而这个服务团,实际上就是胡宗南的“选贤团”。所以在服务了一段时间后,这些青年接受了胡宗南的接见。会面时,系出名门、能力出众、又精通国共两党理论的熊向晖让胡宗南印象深刻。于是胡宗南将熊向晖送入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学习,毕业后让他当了自己的侍从副官以及机要秘书。
熊向晖在胡宗南手下工作了很长时间,一直没有发挥出自己“红色特工”的威力。毕竟他是“闲棋冷子”,不到必要的时候就不会启用。但是,国民党内部的不良习气,还是让他好几次险象环生。在青年服务团时,团长李芳兰是个嚣张跋扈的人。熊向晖的才能过于耀眼,让李芳兰嫉妒不已。后来李芳兰进入到胡宗南手下的情报部门工作,她利用职务之便,对熊向晖展开了近乎疯狂的调查和打击。熊向晖曾参加学生运动的往事,也总是总被翻出来说事。幸好熊向晖早已向胡宗南坦白了那一段经历,胡宗南也力保他,这才暂时无事。但是,李芳兰的那双贼眼,总是让熊向晖背后发凉。
1943年5月,苏联领导人斯大林为了让欧美国家开展反法西斯第二战场,宣布解散了共产国际!蒋介石知道消息后,立即密令胡宗南,集结兵力,准备“闪击延安”!熊向晖亲自接收了这个文件,在胡宗南形成具体计划的第二天,将消息递交情报小组,进而传递给延安。
八路军朱德总司令拿到情报后,一方面紧急调集部队回援,一方面将此事公诸于世,以明文的方式给胡宗南发电报,以民族大义质问对方。事情一公开,英美等国立刻向蒋介石施压,警告其不得破坏抗战。蒋介石万般无奈下,只能命令胡宗南停止军事行动。后来胡宗南严查泄密事件,但是对熊向晖仍然不曾有过一丝怀疑。
此事过后,胡宗南为缓和关系,在自己的司令部安排酒会,安排正准备回延安的周恩来一行人,熊向晖负责具体的接待事宜。这是熊向晖潜伏几年以来,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,激动得险些哭了出来。后来周恩来安慰他说:“要忍住,我们胜利之后再见。”
神秘的会见
然而事情的发展,往往出乎意料。在接待周恩来之后,已经升任特务团长的李芳兰更加疯狂地打击熊向晖,两人已经到了水火无法相容的地步。胡宗南对此非常苦恼,但是也没有办法,毕竟两个人他都要用。1946年抗战胜利,熊向晖的工作开始变得清闲起来,于是胡宗南便动了让他出外留学的念头。此时,中共在胡宗南的身边已经不再只有熊向晖一枚冷棋,而且西安的情报网络已经形成,另外还有多条独立情报线存在,他已经不再是不可或缺。于是熊向晖在请示党中央之后,决定出国,赴美留学。
但是熊向晖的留学面临一个问题:当初他是从清华辍学的,没有大学毕业文凭。按照美国的规定,出国只能从大学开始念,无法直接攻读硕士。这对他来讲,无疑是吃了很大的亏。当时他已经26岁了,不想在学业上耗费太长时间。于是,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哥哥。他的哥哥也是个大学生,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。按照当时的惯例,如果他的哥哥不去留洋,这个文凭是可以转给熊向晖的。所以熊向晖决定去一趟南京,专门去办这个文凭。
临走之前,他将自己的安排电告延安,却突然受到了周恩来的指示:让熊向晖在南京等一段时间,自己要去南京亲自找他谈话。一开始,熊向晖并未太在意。但仅仅一天之后,他就接到了联络员见面的暗号。两人相约在一个小茶馆内见面,接下来就发生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。联络员告诉他在南京把上午的时间空出来,直到“胡公”去找他。而所谓的“胡公”,便是周恩来在情报工作中使用的代号!
接到这个命令,熊向晖的心中吃了一惊。据他的经验,周恩来平时很少以“胡公”的身份出现,除非在情报工作上有了重大的变故。现在他让自己去南京等他,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呢?
眼看到了1946年6月,熊向晖来到南京,开始办理文凭。他按照党组织的命令,每天晚出晚归,把白天的时间全部空了出来。果然到了6月10日上午,一个人敲响了熊向晖的房门。来人看了几眼熊向晖之后,只说了一句:“胡公找你。”然后转头就走。熊向晖赶紧锁上房门,跟了出去。
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闹市区,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。在道路的旁边,停着一辆小汽车。那个人拉开车门,让熊向晖先上了车,然后自己也钻进了去。之后,他才转过头,对着熊向晖伸出了右手,说道:“熊向晖同志你好,我叫童小鹏。上级命令我来接你。你什么都不用问,一会儿到了就清楚了。”
熊向晖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明白。随后汽车就发动了,在市区里转悠了半天,最后来到了位于梅园新村30号的中共代表团驻地。在这里,熊向晖先是见到了自己的革命领路人董必武。董老此时看起来忧心忡忡,没有理会熊向晖的问候,而是对他说道:“有一件事,恩来同志说要当面跟你谈。你等一下,他马上就回来。”熊向晖吃了一惊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不一会儿,周恩来风尘仆仆地回来了。他一看到熊向晖,马上拉着他坐了下来,说道:“熊向晖同志,实在是抱歉。我本来是想和你聊一下你走之后的情报交接问题的,但是现在出了一件更紧急的事,你必须要做好撤离准备了。”
周恩来缓缓喘了一口气,然后继续说道:
“几天前,我坐美国将军乔治.马歇尔的专机回延安,一起讨论东北的停战问题。昨天,我还是坐他的飞机回的南京。这几天一直在开会,没怎么睡觉,所以我就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。到了南京我下了飞机,本来也没怎么在意。可是我后来回到办事处,突然发现身上的一个小笔记本不见了!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行程,觉得这个本子应该是掉在马歇尔的飞机上了。这个本子,我当时放在衬衣的口袋里了。可能是口袋没扣,所以在我睡着的时候,不小心掉出去了。”
看着周恩来凝重的表情,熊向晖知道,笔记本上一定记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,赶紧问道:“那笔记本上,有什么敏感的内容吗?”
周恩来回答道:“别的没什么,就是上面记着你的地址,旁边还写了一个‘熊’字!如果这个内容被马歇尔拿给国民党政府,你就会非常的危险!就在刚刚,马歇尔派他的副官把笔记本送了回来,上面还封了火漆。但是我想,他们一定会对本子的内容进行影音照相。上面的内容,马歇尔肯定已经看过了!”
熊向晖听了这话,心中一片冰凉。如果自己的身份暴露,不仅自己和家人有危险,就是以自己为核心的西安情报网,都会面临着巨大的危险!多年来辛苦工作的成果,很可能功亏一篑!这个情况,确实是太紧急了!
看熊向晖变了脸色,周恩来喝了一口水,继续说道:“不过,你也不用太担心。现在最大的问题是,马歇尔会不会将本子的内容告诉蒋介石。我和董老反复讨论过这个问题,我们认为马歇尔很有可能不会告诉蒋介石。他是美国政府委派的调停人,如果参与到了国共的斗争中,那他们中立的面目就保不住了。不过从最坏处打算,你还是要做好撤离的准备。你赶紧办妥这边的事,马上去上海,到思南路找王炳南,在他那里先住两个星期。如果西安、南京都没有动静,你应该就是安全的,可以继续工作;如果真的有了动静,那就由王炳南送你去苏北找粟裕!”
这次谈话后,熊向晖赶紧办理完了文凭,之后火速赶往上海,悄悄地躲了起来,静观其变。
一出神秘的京剧
另一方面,马歇尔确实没有将本子的内容告诉蒋介石。和周恩来所想的不一样的是,他倒不是因为中立的身份才没有泄密的,而是因为蒋介石的态度和一出京剧。
马歇尔,即乔治·卡特利特·马歇尔,美国陆军五星上将。此人在两次世界大战中表示非常卓越,战功卓著,指挥过不少战役。1945年,戎马一生的他选择了退役,回家乡养老。但是,当时的中国形势复杂,美国出于维护自己在中国的利益的考虑,委派马歇尔来到中国,已调停人的身份,协调国共两党和谈。
然而,他既然是代表美国利益的,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助蒋介石。在得到周恩来的笔记本之后,他确实将其中的所有内容进行了影印。尤其是有关熊向晖的那一段记录,他更是非常重视。马歇尔通过自己的情报网络进行了一番调查后,发现熊向晖是胡宗南的机要秘书,立刻便觉得此事关系重大,应该通知蒋介石政府。
就在周恩来通知熊向晖的这天晚上,马歇尔来到了蒋介石的官邸“美龄宫”,和他讨论国共和谈的事宜。蒋介石志得意满的表示,如果双方无法和平共处,自己也有绝对的把握,在三个月之内解决中国的内战!
以实力而来,马歇尔对蒋介石的说法是认可的。毕竟当时的国共双方,差距实在是太大了。于是为了能加大未来美国影响中国的筹码,马歇尔决定将熊向晖的事情,向蒋介石和盘托出!
只见他清了清嗓子,然后说道:“蒋先生,我相信你的判断,对你也有信心。现在作为一个美国的军人,我想向阁下提供一个或许对你有用的情报!”
马歇尔原本以为,蒋介石听了这话,一定会欣喜若狂。可没想到,对方的反应却非常冷淡。蒋介石说道:“马歇尔先生,我们确实非常需要贵国向我们提供经济和军事援助。但是情报方面,我们不需要帮助。我们国民党政府已经有了成熟的情报体系,足以应付所有问题。而且恕我直言,这方面我们做得要比贵国要出色。如果当初美国政府能重视我们提供的情报,那里还会有珍珠港的悲剧呢?”
几句话,噎得马歇尔说不出话来。马歇尔虽然不像麦克阿瑟一样高傲,但也有着一种美国军人的自尊。他觉得,现在的气氛已经不合适再说什么了,于是便起身告辞了。
三天后,马歇尔接到了一份请柬,原来是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邀请自己去看戏。戏码很精彩,是经典名剧《群英会》,演出地点在南京中央大戏院。马歇尔来到中国的时间也已经不短,有了些中文基础,而且也爱上了京剧。一听有戏可看,马歇尔立刻欣然前往。
《群英会》,是《三国演义》中最精彩的一个故事,就是周瑜利用蒋干盗取假书信,清除掉了曹操方面最会训练水军的蔡瑁、张允,从而给自己打败曹操提供了保障的那一段。
戏曲精彩,演员的表演也卖力。可是马歇尔开始还看得津津有味,后来却越看越害怕了起来。他突然觉得,自己的身边也在上演着一出《群英会》,周恩来是周瑜,蒋介石是曹操,而自己,可能就是蒋干!周恩来的笔记本,就是周瑜的那封信;而熊向晖,就是周恩来要除掉的蔡瑁张允!
他的这种感觉,是有理由的。周恩来平时工作的严谨程度,马歇尔是清楚的。这么一个仔细的人,突然将写着那么重要信息的笔记本落在了自己的飞机上,这可能吗?这怕不是周恩来要通过自己的手,来除掉国民党的一些军政要员吧?他越想,越觉得这是个圈套。于是散场之后,他马上回到驻地,销毁了影印件。之后他还沾沾自喜,庆幸没有做出让人贻笑大方之事。
熊向晖不知道,自己的情报生涯,在这几天里莫名其妙的起死回生。他通过王炳南的电台,和西安方面,和自己在南京的未婚妻、秘密党员谌筱华保持着联系,监视着两地的风向。眼看半个月就过去了,一切风平浪静。周恩来觉得,此事应该已经过去了,随即命令熊向晖回到西安,继续工作。
这次笔记本事件,既是熊向晖个人间谍生涯的转折点,也是整个解放战争的转折点。后来熊向晖继续得到胡宗南的倚重,在其指挥进攻延安的战斗中始终不离左右。也正因为此,胡宗南的战略部署、部队位置等重要情报,被源源不断的送到党中央的案头。在几个月的战斗中,凭借情报的优势,彭德怀指挥的西北野战军,以敌人十分之一的兵力,成功地完成各种了避实击虚、虚张声势的战斗,既保护了党中央的安全,也将胡宗南部死死地缠住,为华北、中原、东北一带的胜局奠定了基础。试想一下,如果蒋介石重视了马歇尔的情报,或者马歇尔没有去听《群英会》,战局的发展可能又是另一个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