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方丈,大事不好,山门外来了很多日本人! ”
1938年,在江苏省句容市的隆昌寺内,一个小沙弥神色慌张地跑进佛堂,对着主持长老妙柔方丈大声说道。
隆昌寺
妙柔方丈是得道高僧,得知消息后不慌不忙。他的眼光看向身后的几个弟子,这些弟子的僧袍满是灰尘,但是神色自若。他们看着方丈,不易察觉的微微点了点头。妙柔方丈心领神会,把手一挥,带着几个人就迎了出去。
此时,足有一百多个日本兵已经闯入隆昌寺。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,领头的一个军官更是穷凶极恶。他让翻译告诉妙柔方丈:“如果不把新四军的伤员交出来,我就一把火烧了这千年古刹!”
而妙柔方丈则是不慌不忙,他念了一声佛号,手不经意地指向了旁边的一口铜钟。日军军官顺着他的手一看,立刻神色大变,不由自主地就跪在了地上。几分钟之后,他就带着日本兵退到了寺外,同时一个劲儿地鞠躬,对满寺僧众说着对不起。到底是什么东西,让这个暴脾气的日本人变得如此谦卑呢?
抗战时期的僧人
隆昌寺,在中国的历史上有着非常独特的地位。这座寺庙坐落于句容市的宝华山腹地,和周围的山峦组成了如同莲花一样的形势。平日里宝华山风景如画,隆兴寺则如同一幅风景画的点睛之笔,给自然景致平添了一份庄严。
隆昌寺始建于梁武帝时期,距今有其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。相传,“济公”的原型宝志和尚曾经在此传法,并且得到了“神僧”之名。这之后,中原佛教成了禅宗的天下,而隆昌寺则异军突起,成了少有的律宗寺院。律宗在佛教里的地位非常超然,所以隆昌寺的地位自然也就变得非常高。从这里走出来的和尚,只要持有相关的文件,就可以随意在其他汉传寺院得到非常热情地接待。
中国的宋朝是一个道教时代,元朝则是西藏密宗的时代,隆昌寺在这两个朝代,虽然没有更大的发展,但是也保持了自己的本色和生存。到了明朝,隆昌寺再度兴旺起来。随着时代的发展,隆昌寺的巨大名声享誉海内外,日本、泰国、朝鲜等国的高僧都曾经访问这里。
1928年,日本的裕仁天皇即位。为了体现自己对佛教的推崇,也为了修复中日两国的关系,他曾经铸造了一口大钟,送给了隆兴寺。这是一口大铁钟,上面用刻满了混合了中文和日文的铭文。这也是那个时代里,少有的象征中日两国友谊的文物。不过,以现在的眼光看,这口大钟却充满了欺骗的味道,因为1931年,日本就开始侵略中国东北了。
隆昌寺铁钟
到了1937年,抗日战争正式爆发,日本人的獠牙更是彻底地亮了出来。这一年的12月13日,日本第六师团,在师团长谷寿夫的带领下进入南京,随即就展开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。在四十多天的时间里,便有三十多万中国同胞惨死敌人之手。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,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,还有一些人,是更加没有反抗能力的妇女和儿童。
在这场屠杀开始的时候,日本人对于寺庙里的僧人还算客气。很多人可能想不到,日本其实是一个非常推崇佛教的国家,天台宗、禅宗、净土真宗等等佛教宗派,在日本的发展甚至比中国还要蓬勃。所以虽然现在变成了侵略者,但是日本人对于和尚还算是尊重。甚至有些中国士兵因为化装成了和尚,最终躲过了一劫。不过,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变化。
南京大屠杀
一场针对出家人的屠杀,首先从南京城内的消灾庵开始。除了数十名百姓和尼姑被杀之外,住持慧定虽然幸免于难,但是腿部和腹部都受了枪伤;武定门内的正觉寺内,17名僧众遭遇屠杀;长生寺,有19名僧众遇难;天界寺内,住持普性和全寺二十多名僧众被杀;栖霞寺,数十名僧众被日军用刺刀杀害。此外,日军还捣毁了六百多座宗教建筑,抢劫了很多寺庙。一时间,江苏省境内的出家人几乎被屠杀殆尽。除了隆昌寺等少数著名寺庙外,大部分古刹成了废墟。
日军对寺庙、道观的残酷镇压,让原本与世无争的出家人也不得不拿起手边的武器,给自己,同时也是给国家和民族争一条生路。首先行动起来的,是在茅山附近的道士。这些道士之中,不乏一些身怀武功的人,他们经常在日本人落单的时候予以袭击,起到了不错的震慑作用。其中一个叫甘盛荣的道长,带着一只有灵性的猴子,多次袭击日军,书写了一段传奇。
甘盛荣道长
但是,道士们的抗争,并没有统一的行动指挥。虽然听上去声势不小,但是对敌人的伤害程度却不大。日军对和尚、道士的打击,仍然在继续。但是随着新四军的到来,一切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。
新四军在1937年12月25日正式成军,其骨干力量为中央红军长征之后,继续留在苏区战斗的那些游击队员。他们都是身经百战、意志坚定的老兵,虽然武器落后而且短缺,但是战术先进灵活。他们以统一的思想、统一的指挥作为依托,所以很快就在江西、江苏一带打开了局面。
新四军
1938年2月,根据党中央的命令,新四军进入了江苏茅山地区,以溧阳、溧水为中心建立了抗日根据地。虽然此时新四军的力量还十分弱小,但是也已经能够对镇江、丹阳、金坛、宜兴等地的日军构成一定的威慑。就连南京城里的日军,也不得不有所收敛,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屠杀了。出家人的生命安全,也因此有了一定的保障。一些有胆识的和尚和道士,还纷纷加入新四军,以实际行动抗击侵略者。
不过,像隆昌寺这样的大寺,却始终保持着一种“超脱”的感觉。隆昌寺是在日寇的铁蹄下,比较少有的能坚持下来的寺庙。中国佛教律宗祖庭的名声,多少还是让侵略者有些忌惮。寺庙的住持妙柔大师,为人宽厚,与世无争,原本只想在乱世中求一份安宁。但是,一件事的发生,却让这位得道高僧有了一个质的转变。
隆昌寺
1938年三四月间,新四军已经进入茅山地区有一段时间了。他们和日本人打了几仗,虽然规模并不算大,但是好歹已经宣示了自身的存在。几乎每一天,隆昌寺里的和尚都会讲述新四军抗日的故事。妙柔大师虽然心如止水,但是毕竟和新四军同根而生,每次听到胜利的消息仍然很高兴。
但是一天早上,当隆昌寺的僧众都在做早课的时候,一个小沙弥突然进入佛堂报告:在后山的荷塘边上,有四个浑身是血的人正倒在那里,不省人事!
妙柔大师立刻就意识到,这四个人可能是受伤的新四军。他带着几个人赶到荷塘,果然发现了四个穿着新四军蓝布军装的人躺在那里。他的身上都有着不止一处的枪伤,正往外流着鲜血。
抗战时期的和尚
“方丈,怎么办?”小沙弥问道。
“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你作为一个出家人,还用得着问吗?来,把他们都抬回去。”妙柔大师说道。
“方丈,救了他们,会不会把日本人给招来啊?”小沙弥问道,显然是有些害怕了。
“这些新四军战士,也是为国为民的。没有他们在世间的奋战,哪里有我们在庙里的清修?不要说了,先救了他们再说。”妙柔大师的回答非常坚定,可见他对于抗日,也是非常支持的。
新四军伤员
很快,四个战士就被抬进了隆昌寺。妙柔大师让人煮了针线和一些软布,给四个新四军战士擦拭伤痕,缝合伤口,丝毫不以血污为意。他懂得一些医药知识,所以在做这些的时候毫不慌乱,比医院里的外科医生一点都不差。
休息了一下之后,四个新四军战士慢慢醒了过来。妙柔大师和他们聊了几句,一问之下,发现他们果然是新四军的人。前两天新四军伏击敌人的运输队,结果在撤退时,四个人因为受伤而掉队了。他们相互搀扶着,在经过隆昌寺荷花塘的时候实在支持不住了,就纷纷晕倒了。如今既然伤已经做过处理了,他们就想赶紧离开,免得把日本人引来,给庙里带来灾祸。
新四军伏击
妙柔大师却不同意,他说道:“你们怎么说也是为了国家受的伤,我们出家人虽然不能上阵杀敌,但是见死不救却也是办不到的。隆昌寺后面,有一个堆放杂物的地窖,你们不妨先去那里委屈一下。如果日本人来了,我自有办法应对。”
四个新四军战士此时确实行动不便,于是便在谢过了妙柔方丈之后,躲入了地窖。妙柔方丈立刻命令几个小沙弥,把一路上的血迹打扫一下,尽量做到不留痕迹。同时,他还让两个人在山门外守着,如果有动静立刻报告自己。
几个小时之后,宝华山下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。一共五百多名日军,杀气腾腾地直奔隆昌寺山门而来。隆昌寺的山门在明朝时经过了一次大的改动,整体规模缩得很小。如今几十个日本人,将小小的山门堵得水泄不通。就在山门两侧,还架上了两门迫击炮和两门山炮,非常吓人。看山门的小沙弥吓坏了,赶紧回去向方丈报告。
隆昌寺山门
紧接着,就发生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:日军的一位军官带着几十个日本兵闯进了隆昌寺,威胁妙柔方丈交出新四军。否则,他们不但会屠杀全寺僧众,还会放火焚烧千年古刹!
妙柔方丈并不着急,他高宣佛号,用手指向了一旁的那口日本天皇赠予的大铁钟。
从1928到1938,短短的十年之久,中日两国就从“友好邻邦”变得兵戎相见。这十年间,中国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侵略日本的事,而日本却在侵略中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。这让这口大铁钟,看上去就像是历史的笑话。
隆昌寺铁钟
但是不管笑话不笑话,日本军官可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侵略而有一丝的愧疚。不过在看到大铁钟的时候,他仍然是吓了一跳。他们这些军官面对中国人时是凶神恶煞,但是一看到“日本天皇”四个字,就好像是遭到了雷击,瞬间就成了软脚虾。出于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,他立刻就跪了下来,恭恭敬敬地行礼如仪。而妙柔大师看着他们,脸上也不禁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。
跪也跪了,头也磕了,日本兵一下子成了泄了气的皮球,根本不敢再继续搜查寺院了。至于外围的士兵和火炮,当然也是全部撤走。临走之际,那个军官毕恭毕敬地向妙柔方丈鞠躬行礼,样子颇为滑稽。
这件事,让妙柔大师和隆昌寺的僧人明白了一件事:日本天皇的大铁钟,能保得了一时平安,却保不了一世太平。如果继续在日本人的铁蹄下生活,早晚会有出危险的那一天。既然如此,不如直接参与抗日来得干脆。于是,隆昌寺很快就和新四军建立了联系,成了新四军储存弹药、安置伤员的一个小型“根据地”,为抗日战争做出了自己的贡献。不过,那口大钟在以后的历史变迁中被损坏了,这一点实在是可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