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一黑,你这个大家闺秀就亮出了老八路的脚底板,你不怕暴露吗?你不知道敌人的眼睛是长在鼻子上面的吗?你要时刻记住,自己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工作的!你看看外面!”
1943年的一天晚上,一个国字脸、带着眼睛的男人,正神情严肃地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低声批评着。在他们的窗外,一些人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,数量是平时行人的好几倍。女孩惭愧地低下了头,不再说话。
这件事,是我党传奇特工阎宝航生活中的一个缩影。曾经谁也没想到,这位和多名国民党高官交往甚密的基督徒,竟然曾经送出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情报。比如德军进攻苏联的情报、日军轰炸珍珠港的情报,以及关东军详细的战略部署情况。以至于到了1995年,俄罗斯总统叶利钦还给他颁发过勋章。
阎宝航出生在辽宁省海城市望台乡小高丽房村,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。他的家庭并不富裕,所以他的童年,是在不停地劳动中度过的。他有的时候给别人放牛,有的时候帮家人种田。但是在有条件的时候,他还是会去上学。阎宝航学习非常刻苦,但是没有连续性,所以直到16岁才从高小毕业。18岁时,阎宝航考入奉天师范学习。
辛苦的求学经历,让阎宝航有了为贫困儿童办学的理想。师范毕业后,他在沈阳基督教青年会的帮助下,用他们的教室办起了一所“奉天贫儿学校”。来这所学校上学的儿童,不仅学费全免,还提供书本和文具。一时间,大量的贫寒儿童入学,社会影响力极大。也正因为此,阎宝航和基督教会有了很深的关系。
1920年,阎宝航受到“五四运动”风潮的影响,开始接收新思想,继而成立了奉天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学习小组。1925年,阎宝航又利用基督教青年会的设施,创办了“奉天暑期大学”,专门教育进步青年。由于影响巨大,阎宝航此时和东北军张学良、郭松龄等人都有交往,这也为他日后的战略情报工作提供了便利条件。同时也是在这期间,阎宝航和中共中央取得了联系。
长期以来,阎宝航都在为革命做工作。除了培养人才之外,他还通过报纸和期刊,不断地发表进步文章,以至于得罪了当权派,不得不到外国友人家中避难。但即使如此,他仍然保持着相当旺盛的斗志。1927年,国内的革命局势出现了很大的危机。阎宝航逆势而上,请求加入中国共产党!但是也就在此时,他又同时接到了基督教青年会出国留学的通知。党中央在权衡之下,让他先去国外完成学业,入党之事回国再议。
1929年,阎宝航回国,担任了基督教青年会总干事。此时,日本对中国东北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,阎宝航组织起辽宁省国民外交协会(简 称外交协会)、“辽宁省国民常识促进会”(简称促进会)、“辽宁省拒毒联合会”(简称拒毒会)三个反日群众团体,又创办了《国民外交周报》(后改名国民外交旬刊)、《常识半月刊》、《拒毒月刊》等抗日期刊,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,一致抵抗侵略者。
然而,抗日群众的所有努力,最终在国民党军队的不抵抗政策下变得毫无意义。1931年9月18日,“九一八事变”爆发。阎宝航无奈,只得在友人的保护下撤入关内。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,他辗转中国各地,号召民众站起来督促政府抗日。同时,他还苦口婆心地劝汪精卫、胡汉民等人抗日,可惜毫无效果。
不过这一大圈下来,倒是让阎宝航认识了不少国民党高级官员。由于他的基督教背景,蒋介石夫妇非常看重他,给了他一个少将的军衔,并且让他当了“新生活运动委员会”主席。不过,他对这个位置并不在意。他经常对外说:“新生活运动讲的是礼义廉耻,而‘耻’至最大莫过于国耻,我们所有人都要以为国雪耻为己任;而‘廉’是中国未来的关键。如今我们民穷财尽,主要是因为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!”对于他的这个言论,国民党高官都是不理不睬。阎宝航气不过,一度想要辞职,但被蒋介石拒绝。
1937年,阎宝航在西安结识了周恩来,并且很快在其介绍下正式入党,成为了一位战斗在隐秘战线上的“特殊党员”。1938年,阎宝航到重庆居住,周恩来干脆将情报工作的总部、东北救亡总会和《反攻》杂志的办公地址全都搬进了他的家里。这让阎宝航成了一个情报工作和抗日救亡运动的枢纽人物。
阎宝航的身份特殊,所以结交的人,也都是国民党的上层人物。比如和他交好的元老有:于右任、孙科、宋庆龄、何香凝、邵力子、冯玉祥等人;军政、情报人士有陈诚、宋子文、陈立夫、戴笠、徐恩曾等人。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,阎宝航总能筛选出有用的情报,并及时上报党中央。
阎宝航有三子三女,其中的大部分都被他送去了延安。在那里,这些孩子得到了进步思想的教育,总是嫉恶如仇。后来由于局势需要,一些孩子被派回了阎宝航身边。如何指导子女进行情报工作,也成了阎宝航日常的工作之一。
身处敌营,让阎宝航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。他从来不轻易表露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,给人感觉总是莫测高深。但是他的孩子们血气方刚,有时候总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表现。军统局的重庆特区特点小组组长袁晓轩也是东北人,和阎宝航是同乡,所以经常过来找他。阎宝航对他,总是笑脸相迎。但是,阎宝航的儿女们却看不惯袁晓轩,因为这个人是个可耻的叛徒。所以每次他过来,几个孩子都是冷眼相看。于是阎宝航教育他们:“鄙夷叛徒是对的,但也要含而不露,应酬自如,一切要各揣心腹事,尽在不言中。”
为了协助阎宝航工作,阎宝航长女阎明诗在1942年12月也被调回重庆。阎明诗和父亲一样,都有着很深的基督教背景。所以在阎宝航的指导下,她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。但是,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,阎明诗还是有所欠缺。
一天晚上,雾都重庆天降大雨。阎明诗外出交接完情报,踏着夜色回家。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地方,有一段路没经过整理,崎岖难行。阎明诗穿着高跟鞋走路,十分不方便。于是他索性把鞋脱了,光着脚板往家走。光脚走路,在延安是家常便饭,阎明诗也没有在意。可没想到回到家后,父亲却对她进行了严肃的批评:
“天一黑,你这个大家闺秀就亮出了老八路的脚底板,你不怕暴露吗?你不知道敌人的眼睛是长在鼻子上面的吗?你要时刻记住,自己是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工作的!你看看外面!”这便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。后来阎明诗虚心接受,也成了一个胆大心细的情报员。
阎宝航不同于其他的情报人员。他的位置太高了,所以获取的,都是能决定反法西斯战争胜负的战略级情报。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,就是德国进攻苏联的情报。
那是1941年5月初的一天,阎宝航参加了国民党高官的一个小型聚会,聚会上有一群元老参会,他们都和阎宝航关系甚密。酒过三巡之后,元老于右任走了过来,悄悄地告诉阎宝航:“知道吗?最近我得到消息,德国马上就要进攻苏联了,具体时间大概是在6月20日前后的一个星期!”
此时,国民党政府和苏联的关系若即若离,显然蒋介石没想把消息告诉苏联。但是对阎宝航来说,这却是个不能不上报的特级情报。但是,消息是否属实呢?他必须要核实一下。于是他不露声色,问了一下在座的另一个人——孙中山的儿子孙科。孙科认真地说:“这个消息确实是真的,是蒋介石亲口告诉我的!”在得到确认后,阎宝航借故提前回家,并通过情报网络将消息交给了延安。
延安在得到消息后,第一时间将这一重要情报电告苏联。而就在阎宝航情报的前一天,号称“红色间谍王”的佐尔格也传出了相同的消息。两下一印证,斯大林立刻觉得消息属实,于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了最大可能的准备。这些军事准备在德国进攻苏联的最初阶段,发挥了重要的作用。6月30日,苏方致电延安表示感谢:“由于你们提供了准确的情报,我们得以在德军进攻前宣布苏军进入紧急状态。”不仅仅是苏联军方和斯大林,就连整个苏联人民,都很感谢阎宝航的帮助。以至于1995年,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为已故的阎宝航颁发了勋章,以表彰他的功绩。
随着抗日战争进程的加快,苏联的远东战线也开始进入筹备阶段。但是,这条路上挡着的,就是号称日军精锐的日本关东军。关东军自从1937年全面抗战开始后,就几乎再也没有打过太大的战役。虽然很多人看到大量的日军老兵,从中国东北被调入太平洋战场。但是关东军的具体部署和整体实力,仍然是一个谜。
但实际上,那位有“最神秘的人”之称的戴笠,早就已经通过自己的情报网络,把关东军的情况摸了个底儿掉。只不过,这个资料保存在国民党的核心机关内,从不对外公布。显然,蒋介石还是没想和苏联共享情报。
作为最高级别的战略情报员,阎宝航接受了盗取敌人这一机密的任务。就在他谋划的时候,陈诚突然找到他,想让他去国民党军委三厅做一个调研,研究日本关东军的最新动向。这可真是“雪中送炭”啊!阎宝航欣然前往。
国民党军委第三厅,正好就是存放关东军情报的地方。阎宝航找到其副厅长钮先铭,说陈诚让自己研究日本关东军动向,但自己手中没有资料,想请他帮忙。钮先铭立刻拿出关东军的材料,递给了阎宝航,并且对他说:“材料放在我这儿,反正也没什么用,你就拿回去看把。但是这可是绝密资料,三天之内必须还给我。”阎宝航满口答应,拿着资料回到家后,就立刻研究了起来。
就这样,关东军在东北的陆空军配置、要塞地点、人员情况、布防情况、武器状况,以及部队番号人员数量和军官姓名等材料,全都被阎宝航掌握了。之后他将这些情报汇总成册,送回了延安。之后党中央又将这些情报电告了苏联,使苏联也对关东军的情况有了详细了解。最终在苏联对日宣战后,这些情报发挥了重要的作用。苏联红军用极具针对性的部署,仅仅几天时间击穿了关东军的防线!阎宝航对世界反法西斯事业的贡献,无疑是非常巨大的。
当然,作为一个情报工作者,阎宝航有时候也是很无奈的。1941年,日本海军司令山本五十六制定了偷袭美军珍珠港计划。该计划后来别我党潜伏在日军内部的情报人员中西功所侦知,并且很快反映到了阎宝航这里。阎宝航在和自己得到的消息进行汇总后,将情况上报了延安。
本着情报共享的原则,党中央将这一情报告诉了蒋介石。而蒋介石也非常重视,很快又告诉了美军方面。但是遗憾的是,这个情报没有引起美军的重视,或者就是美军为了参战而选择了刻意隐瞒。最终在1941年12月7日,日本海军成功的偷袭了珍珠港,给美国太平洋舰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。
情报工作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,有的时候即使得到了情报,也改变不了任何事。虽然现实总是如此残酷,但阎宝航却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。同时,作为一个资深的红色特工,阎宝航虽然有特殊身份作掩护,但也随时面临着被捕或牺牲的危险。对此,阎宝航毫不担心。他总是淡定地说:“我必须千方百计地完成任务,必要时准备牺牲,并且要严格遵守秘密工作的纪律。”
阎宝航的抗日立场,让他在抗战后期,逐渐成了国民党中的异类。尤其是在国共两党摩擦不断地情况下,一些国民党顽固派军官甚至认为,宣传抗日等同于共产党!一次,重庆卫戍区司令刘峙突然带着不少士兵,来找阎宝航谈话。刚一开始,他就厉声的问道:“老实说,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?”
如果换成一些斗争经验欠缺的人,被敌人一诈,可能就露馅儿了。但是阎宝航不同,他淡淡一笑,说道:“是不是疾呼复土还乡,引领企望白山黑水,力争中原沃土还我中华的,都是共产党?那你抓我吧,我自报一名。”一番话说得无懈可击,刘峙被噎得哑口无言。
抗战胜利后,阎宝航离开了情报工作,再次率领社会各界,为国家的和平而奔走。在人民军队进入东北后,阎宝航也回到家乡,担任了东北行政委员会委员和辽北省人民政府主席。解放后,他又开始从事外交工作,晚年又参加了党史的编写工作。1968年5月22日,阎宝航在北京逝世,给人间留下了一段“东方佐尔格”的传奇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