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一仗的胜利,仅仅是开始。我们还要继续作战,因此要好好研究这一次作战的经验和教训。好的经验,刚才咱们总结完了,下面我来说两个问题。”
1937年10月27日清晨,在八路军386旅772团的团部里,刚刚参加完战斗的指挥员们,刚刚搬了一整宿的战利品,连脸都没有洗就在参加总结会。因为今天,他们的旅长陈赓来了。
陈赓在八路军中的地位自不待言,不论是谁都知道,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,平时开玩笑、吹牛、插科打诨全都在行。有陈赓在,部队中总少不了欢声笑语。然而今天,战士们却发现很不对劲,旅长似乎很不高兴。他很罕见地面沉似水,连那副圆边眼镜都显得更加的灰暗了。
“首先是战术方面的缺点。前方部队突击的时候,我们在后边的战士,并未组织起有效的火力支援!我们这次面对的敌人比较弱,如果遇上大战恶战,后方不掩护,对于前方的突击队来说是非常危险的!以后记住,务必要前后紧密配合。这是第一点。”
陈赓的目光,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,看得这些在鬼子面前毫无惧色的八路英雄们脑后一凉。
“而我们所犯的第二点错误,就更是不能原谅了!”说着,陈赓的声音突然变大了,手也在桌子上一拍,发出了“咚”的一声!下面的指挥员们面面相觑,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,让旅长发了这么大的火儿。
我们让目光回到一个多月前!
1937年9月下旬,全面抗战已经打响了两个多月。侵华日军在占领华北大部分地区之后,开始重兵进攻山西。然而在平型关地区,日军遭遇了八路军的顽强阻击,吞下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败仗。敌人受阻之后,突然改变了进攻方向,矛头直指晋东门户娘子关!山西抗战的局势,再次面临着严峻的考验!
八路军总部迅速下达命令,让第129师师长刘伯承率部出发,火速向娘子关东南方向运动,争取迂回到日军侧后方,寻机扰乱敌人,以配合国军汤恩伯部的防御战。刘伯承也立刻下达命令,让第386旅第771团进驻平定县桃家岭、七亘村一线,采取积极的运动防御方式,为大部队的展开争取时间。同时,让王近山率领772团,回到马山村附近,准备侧击日军。
10月22日,771团运动到了指定位置。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,在七亘村附近修筑阵地。七亘村已经临近前线,敌人的侦察机时常飞来飞去。八路军对这种够不到摸不到的敌人,还是有些疏于防范的。他们仅仅是听见了一阵马达的声音从头顶掠过,没有在意。谁知道,敌机已经发现了他们。当天晚上,日军第20师团的1个联队和200多骑兵,突然对771团发动了袭击。771团仓促应战,结果伤亡了30余人,通讯设备被毁,整个部队也被迫撤到了附近的山上。一时间,一个团级战斗单位与师部失去联络。
听说了八路军的遭遇,国军将领汤恩伯的第一反应,就是幸灾乐祸。他打电话给刘伯承师长,讽刺地说道:“我听说你们这善于打游击的队伍,却让日本人给游击了,看来你们那一套不行了。还是撤吧,我们几万人都顶不住,何况你们就一个旅?”
刘伯承师长此时坚信,771团绝对没有被消灭!这是一支从土地战争时期走来的老部队,绝不会那么容易垮掉。1937年10月25日,他带着参谋、政工人员及警卫班,总共30余人,到七亘村一带寻找771团。而眼前的景象,让他大吃一惊!
771团的主力,不但没有被消灭,现在反而是“鸟枪换炮”了!原来在遇袭之后,部队很快撤到了山上。他们不但与上级失去了联系,就是每个战斗单位的彼此之间,也失去了联系。但是战士们以极高的战术素养,各自为战,形成了一个个小型的战斗集体。他们各自为战,趁着晚上袭击了山下的敌人。结果不但将敌人打退,还缴获了大量的武器装备!更加神奇的是,通讯班的三名战士趁着夜色,三次返回团部,将机密文件也一并抢回!771团不仅没有失败,还在败中求得了一场胜利!
刘伯承兴奋之余,也开始注意观察七亘村附近的地形。他发现,这里道路宽不足2米,路边一侧有很多高约10米的土坎,一侧则是几十米深的山沟。这里,简直是一个天然的伏击战场!
此时,前方的侦察员又传来消息。日军第20师团正朝着这个方向进犯,其轴重部队1000余人,如今在距七亘村仅10公里的测鱼镇宿营。刘伯承判断,日军的辎重部队次日必然经过七亘村,八路军完全可以在这儿打一场伏击战。于是他把这一任务交给了陈赓,而陈赓则选择自己手下最强悍的将领——772团团长王近山来实施。
25日晚间,王近山带领3营及特务连1个排,进入七亘村附近预设阵地。26日清晨,随着东方的鱼肚白泛起,日军的辎重部队也开始出现在战士们的视野中。此时王近山下令,所有战斗员一律不准开枪,等敌人彻底进入伏击圈内再说。上午9时许,敌人的先头侦察部队已经越过伏击圈,但王近山丝毫不着急。又过了一会儿,大量的骡马运输队终于彻底进入打击范围。随着王近山一声令下,八路军战士枪炮齐鸣!
七亘村确实是一个适于打伏击的地域,狭窄的道路让日军兵力无法展开,重火力也根本来不及发射。在八路军战士潮水一般的攻势中,日军只能扔下辎重,狼狈逃窜。是役,我军共毙敌人三百余人,缴获骡马三百多匹,军用物资堆积如山,其中还有我军急需的华北、山西的军用地图。而我军,只付出了伤亡10余人的代价。
然而,正在观察战场的陈赓旅长,却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;战士们在面对一车一车的战利品时,都有些忘乎所以了。除了一小部分人去追击敌人外,其他人都从战斗员化身运输员,抢着搬运物资!战场瞬间一片混乱,枪声、吆喝声、人喊马嘶地响成一片!陈赓知道,如果敌人此时反击,败北的将会是我们!
其实,战士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。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,从南方的苏区走到陕北,一直过得是苦哈哈的穷日子。此时见到这么多战略物资,眼睛立刻就红了,再也顾不得其他。但同时,搬运物资必然会造成战术上的混乱,对敌人有可能存在的反击必然会缺乏准备。这一次是敌人被打散了,但如果不是呢?这个后果可是太可怕了!三国时期,袁绍手下的大将文丑,不就是因为抢夺物资而被曹操斩杀的吗?八路军可不能犯这个错误!
于是,陈赓在战场打扫完毕之后,立刻在772团团部召开总结会,总结此次伏击战的得失。在大家都洋洋得意,以为自己打了胜仗、一切都非常好的时候,陈赓突然变脸,对指挥员们提出了严厉的批评,这便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:
“我提两点问题:首先是战术方面的缺点。前方部队突击的时候,我们在后边的战士,并未组织起有效的火力支援!我们这次面对的敌人比较弱,如果遇上大战恶战,后方不掩护,对于前方的突击队来说是非常危险的!以后记住,务必要前后紧密配合。这是第一点。”
“第二点,问题更加严重!在突击队打退敌人之后,我们本该集结所有力量拧成拳头,痛打落水狗!可是咱们是怎么做的?很多战士一看敌人跑了,就理所当然地去搬运战利品了。直接导致的后果,就是分散了打击力量,导致部分敌人逃出了包围圈!你们想过没有,如果此时还有一支敌军前来接应,我们的战士们没有准备,会发生怎样的后果?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,不解决要吃大亏的!你们要记住,以后再碰上类似的情况,我们的部队要好明确的分工,负责打击的必须继续打击,让后续部队负责打扫战场!明白了吗?”
“明白了!”指挥员们纷纷回应。
陈赓点点头,看看没人发言就想散会。此时,一个通信员喊了一声:“报告!师部紧急命令!”然后就走了进来,递给陈赓一个信封。陈赓打开一看,嘴角露出了他惯常的微笑。他看着王近山说道:“得了,还得麻烦你这个疯子一趟。”
原来,正当八路军庆祝伏击战胜利的时候,传来了一个坏消息。国军的总指挥汤恩伯决定放弃娘子关,并且劝129师也赶紧撤!这一下,不仅让八路军胜利的意义显著减小,还让日军可以腾出兵力,往东边的旧关一带突袭。一旦日军成功,129还真有可能陷入重围!
后撤看来是必然的了,但是,刘伯承可不想就这么走了。他观察地图之后得出结论:国军后撤,日军必然会以阳泉为目标,发动大规模的追击战。而当前的日军,都在往平定方向集结,必然会需要大量的军用物资!根据交通情况,七亘村依然是日军的必经之路!只要在这里继续设伏,很可能再给对方捅上一刀。但是,自古以来都讲究的是"用兵不复",用过一次的战术,还能有效吗?经过深思熟虑之后,刘伯承一拍桌子,决定继续在七亘村设伏!
这次战斗,设伏的战斗单位仍然是王近山的772团3营。为了佯装撤退,刘伯承司令员特意率领一部分人马,堂而皇之地向西而去。他相信,日军的侦察员肯定会发现自己的踪迹,也肯定会以为八路军撤退了。这样一来,他们就会认为,第二天再走七亘村是安全的。
28日上午,天上下起了雨,伏击的难度加大,但是王近山仍然决定坚守阵地,决心打好这一仗。不出刘伯承所料,过不多久,日军的辎重部队果然循原路而来。11时许,敌人的先头部队100名骑兵进入伏击圈,在原地逡巡不进,仔细搜索。而八路军战士沉着镇静,没有发出一点动静。大约过了半小时,敌人骑兵没有发现异常,便从前面通过了七亘村。紧跟着,辎重部队便过来了。等他们彻底进入伏击圈的时候,八路军枪声大作,对敌人发起猛烈袭击!
事后证明,陈赓的总结会开的是多么的及时。当战士们冲到山下的时候,敌人再次扔下大批辎重逃跑。这一次,八路军战士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来,追击敌人。结果追了不长的距离,就发现敌人的掩护部队前来接应,双方立刻陷入了混战。如果八路军仍然和前天一样,只有少部分兵力用来追击,后果不堪设想!最后,战士们凭借顽强的战斗意志,击退了敌人。虽然由于雨天路滑,增援部队未能及时赶到,致使部分敌人逃脱,但是第二次七亘村伏击战,仍然不失为一场辉煌的胜利!
七亘村伏击战,后来作为经典战役写入教材。而陈赓将军的威名,也响彻寰宇。后人都说,386旅是世界上最好的旅,这个称号可谓实至名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