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请问您是老首长黎原吗?我可找到您了!您救救我父亲吧!”
1986年,正在军区司令部值班的兰州军区副司令员黎原将军(原中国人民志愿军47军140师师长),突然很意外地接到报告,说有一个妇女要见他。他觉得可能是以前老部下的子女,于是便同意了。而相见之下,女人刚说出了上面那句话,便已经泣不成声了!
黎原将军如今已经70岁高龄了,但是精神矍铄,头脑也清醒。他立刻就反应到,这恐怕是以前的老部下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,向自己求助来了。他马上让女人坐下,然后问道:“丫头,你的父亲是谁啊!”
“我的父亲,叫张国福。”女人回答道。
“张国福?”老将军的脑子飞速旋转着。这些年他虽然阅人无数,但是对于人名字还是能记住一些的。但是张国福这个名字,他想了半天,仍然没有想起来。他的脸上,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。
女人见了之后,一边哭着,一边把手伸进书包,掏出了十几枚勋章来。她继续说道:“老首长,我的父亲以前有个别的名字,叫张国富!”
“什么?张国富?你是他的女儿?他在哪儿?他得什么病了?你知道吗,我找了他几十年了!”黎原将军听到“张国富”这三个字,立刻从沙发上坐了起来,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!
这个张国富是何许人也?居然能让身经百战的志愿军名将如此动容呢?话说起来,此人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,他曾是年龄最小的特级战斗英雄,参加过全国战斗英雄模范代表会,故事入选过小学教材!在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,他都有非常优异的表现。但是因为一些原因,他失踪了将近40年,因为生了病才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当中。他的一生,正应了一个成语:返璞归真!
张国富是吉林省榆树县人,家里是几辈子的贫农。他出生之时,正好是“九一八”事变前后。原本就非常贫穷的家庭,因为日本侵略者的蹂躏变得更加破败!说张国富是在苦水中泡大的,一点都不为过。
本来,贫穷的张国富对军旅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憧憬。但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,一个伪警察看上了他的姐姐,想要强娶!他的父亲死活不同意,结果被抓进了监狱关了两年。这两年间,张家的生活更加窘迫。这让张国富的心里,种下了对旧社会仇恨的种子。后来,解放军进入东北,并且很快获得了民心。刚刚15岁的张国富,虚报了年龄,成功地参了军。
别看张国富年纪小,但是身材魁梧,力气也非常的大。他一进入部队,就显出了超乎寻常的活力。他的战斗技能,在各项考核中都名列第一。他也因此得了一个绰号,叫做“张第一”。后来在辽沈战役中,他手持一枚手榴弹,直接闯入敌人的司令部,一人俘虏了对方的一堆高级指挥官,其中还有一个叫赵伯昭的中将!这一下,张国富声名鹊起,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战斗英雄。军内的宣传媒体,也争相报道张国富。1950年9月,刚刚19岁的张国富来到北京,参加了首届全国战斗英雄模范代表大会。此次参会的有307位战斗英雄,78名位特级战斗英雄。而张国富,是他们中最为年轻的一个!会后,他还获得了毛主席、周总理以及朱老总、彭老总的亲切接见,倍感光荣!
1951年4月,张国富随志愿军47军入朝作战。此时,正是第五次战役前夕,还未完全进入战斗角色的47军,被部署在平壤附近,担负朝鲜西海岸反登陆、反空降和修建机场的任务。从6月份开始,美军发动了夏季攻势,47军也开始接受战场的洗礼,确保了自己后方的安全。
8月份,美军再次发动了秋季攻势。这次他们的进攻更为猛烈,妄图利用自己的火力优势,以及朝鲜当地的自然灾害,一举摧毁我军的防御阵地!当时,47军负责守卫临津江左岸及右岸横宽20余公里的地区。站在这里的山岭之上,可以俯瞰涟川、铁原两个重要城市,战略位置非常重要。如果这里守不住,志愿军将会面临极大地危险。
而美国方面,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也是对胜利志在必得。他将美军的“王牌”骑兵第一师、步兵第三师,以及英联邦师、希腊营、南朝鲜第一师等比较能打的部队集中起来,对临津江左岸及右岸的阵地发起进攻!当然,少不了的还有大量的火炮、坦克和飞机的助战!
本来敌人对秋季攻势寄予厚望,谁知道战斗从一开始就并不顺利。此时的志愿军,已经在工事的改造、战法的改造方面取得了进步,而且获得了大量苏式装备,战斗力已经大幅提高。这一仗打来打去,就打成了拉锯战,美军损耗颇为严重。到了10月份,他们仍然在原地踏步!
10月7日以后,敌人就不得不改变战法,从原来的全线进攻转为了重点进攻。他们对一个个志愿军阵地进行着高密度的炮火轰炸,然后在让士兵轮番冲击。但是在志愿军的英勇阻击下,始终未能得逞。当然,志愿军的牺牲,也是非常之大。
这其中,张国富参加的345.6、250两个高地的争夺战,就是个典型的阻击战例!
那是在1951年的10月11日,美军骑兵第一师集中了两个团的兵力,在一百多辆坦克、三百门大炮和数十架飞机的配合下,向345.6高地发起猛攻。这个高地附近,是一个志愿军阵线的“突出部”,容易受到敌人的围攻。这也是美军选择在这里展开猛攻的原因。
345.6高地的南部,就是250高地。这里是拱卫345.6高地的关键,所以上级将防守这里的任务,交给了张国富带领的420团5连2排!如果这里有失,很有可能带来连锁反应,让345.6高地失守,让志愿军陷入被动。
张国富深知此战的重要性!他在领受任务后,立刻率领全排战士进入阵地。战斗前夜,战士们没有睡觉,连夜加固了工事,部署好了兵力和火力,尽量将战前准备做到最好。
从11日开始,敌人每天都会连续发动猛攻。但是每一次除了留下数十具尸体以外,都没能取得任何进展。虽然敌人攻势很猛,但是始终给人一种没有尽全力的感觉。张国富觉得,这几天可能是敌人的试探。接下来的日子,可能会一天比一天难过!
张国富所料不错,从16日早晨开始,敌人的攻势陡然提高了一个档次!对一个小小的小高地,他们竟然使用了四架飞机加20多辆坦克的火力组合!一番狂轰滥炸后,足足三个连的兵力开始了冲锋!
“节省子弹,放近了再打!”张国富沉稳地对战士们发布这命令。已经连续防守几天了,虽然补给并没有断,但是在敌人飞机的打击下,弹药能送上来的只有十之二三。现在他们身边,剩下的武器已经不多了。张国富不得不考虑,使用最高效的方式来反击敌人。
这种打击方式,拼的就是一股气势。如果志愿军能在第一轮火力打击中摧毁敌人的意志,把他们打回去,那一切都好。如果不能,敌人的“人海战术”就会发挥作用,阵地就有可能守不住。当然,在气势方面,志愿军从来都比敌人要高涨!所以,敌人在一次次的打击下,扔下了越来越多的尸体!
张国富越打越兴奋,他对战士们说:“同志们,沉住气,瞄准了再打,现在是立功当英雄的时候了!”
“放心排长,人在阵地在,谁英雄谁好汉,就在这个时候看!东侧的阵地,就包圆给我了!守不住我就死在那儿!”五班副班长的付春阳受到感染,拍着胸脯立下了军令状!
就这样,2排又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了一天。当天色暗淡下来之后,张国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这一天,他们一共打退了敌人将近十几次冲锋,实在是凶险得很。不过,如果第二天敌人还是这种攻击强度,他还是有信心守住阵地的!
然而到了第二天清晨,张国富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!今天敌人的空中力量,从四架飞机变成了八架,火力足足增加了一倍!这八架飞机对着250高地先是扫射,然就扔下了高爆炸弹和燃烧弹,将阵地烧成了一片火海。紧接着20多辆坦克和5个重炮集群也开始倾泻火力!这种强度的打击,比前一天强了一倍都不止!志愿军的工事,在炮火中纷纷变成一堆碎石!2排的战士们,也有好几个倒在了血泊当中。
炮火稍微停歇之后,张国富探身向下望去。这下可是不得了,敌人的步兵数量,比昨天多了整整3倍,足有一个团!而2排上下,还能战斗的战士仅剩下了一个班左右,这仗要怎么打?
但是,张国富使命在身,只能死战不退。他将战士们组织起来,利用残存的工事和弹坑,顽强的阻击着敌人。刚刚冲上了的一部分人,又被他们顶了回去!
美国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,在刚才那样猛烈的火力打击下,250高地上怎么可能还有活人?而且从对方的打击效果来看,自己想要攻上去,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于是,他们的步兵退了下去,继续用重火力狂轰滥炸!
战斗就这样一次次的循环进行着。敌人轰击,志愿军躲避;敌人冲锋,志愿军阻击!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,志愿军的伤亡开始越来越大。六班战士方国发,先后三次被泥土掩埋,但是又顽强地爬出来继续战斗。他全身上下6处负伤,张国富命令他下去包扎治疗,但他仍然坚守阵地,直至牺牲;战士刘国强7处负伤,头发和眉毛都被燃烧弹给烧光了,全身大面积烧伤。但是他也坚决不下火线,直至牺牲!
轻伤不下火线,重伤不叫不喊,志愿军战士们就是如此的顽强地战斗着。然而,火力和人数上的巨大劣势,仍然让他们难以为继。到了下午四点,2排只剩下几个战士了。他们的子弹都已经打光了,武器就剩下一箱子炸药和每人两颗手榴弹。
此时,敌人的新一轮冲锋开始。张国福命令战士们,将手里的手榴弹全都扔了出去,然后便开始用石头、铁锹和刺刀和敌人战斗。不知道何时,敌人冲上了阵地。而张国富的身边,也就还剩下了两个人!大家相视一笑,将最后一箱炸药的导火索拉着!在一声巨响后,250号高地彻底安静了下来!
当天夜里,命大的张国富醒了过来。由于距离炸药较远,他受到的波及并不大。但是,他的胸口上却结结实实的挨了敌人一枪,此时伤口正往外冒着血。张国富顾不上自己的伤,而是开始寻找还有没有活下来的战友。结果搜索之后,他发现阵地上只有自己一个活人了!这位战场上胆大心细的铁人,也不禁留下了泪水。
2排的顽强阻击没有白费。在他们和敌人血战之时,后方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。敌人拿下250高地之后,便很难再往前进了。于是,这次秋季攻势最终偃旗息鼓。而张国富,也被赶来支援的战友救了回去。
据战后统计,光是16、17两天的战斗,2排就打退了敌人40多次冲锋!歼敌数量,也超过了三百。他们的阻击战,对我军坚守345.6高地主阵地,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。
后来,胸部负伤的张国富被送回到国内,在长春养伤。250高地一战,也就成了他战斗生涯的终点。
张国富的身体底子好,虽然伤势严重,但是恢复很快。不到半年的时间,他又开始生龙活虎了。只不过此时的他,总是会在吃饭时莫名其妙的流泪。尤其是在吃饺子的时候,他总是会边吃边哭。后来他说,他一吃饭,就会想起2排的战友们。曾经他们最期待的,就是逢年过节的吃上一顿饺子!
不久之后,上级发来命令,掉张国富去衡阳军校深造。很显然,上级这是对张国富进行重点培养。军校毕业后,张国富就会顺理成章的在部队任职,随后很有可能会成为高级将领。
一开始,张国富对上级的安排也是非常高兴。他打好背包,进入了军校学习。但是,随着学习的深入,张国富却突然发现自己对军事失去了兴趣!有可能是战友的牺牲,让他难以面对那一段回忆;也有可能是残酷的战场,给了他一种幻灭感,让他过早的有了落叶归根的冲动。总之,军校他是不想再上下去了。于是,他向上级提交了复员报告。上级找他谈了几次话,希望他能留下。但是张国富去意已绝,上级也无能为力。就这样,张国富回到了家乡。
按照张国富的想法,他就想回家去,老老实实的当一个普通的农民。但是,很快他就发现事与愿违。榆树县的领导听说特级战斗英雄回家了,立刻上门前拜访,并且表示要在县里给他安排一个领导工作。张国富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,表示自己只想做一个普通农民。但是县里的领导虽然同意让他务农,但是却三天两头的请他出来做报告!生性恬淡的张国富觉得实在不堪其扰,便举家帮去了黑龙江!为了怕别人找到他,他将自己的名字从“张国富”改成了“张国福”。从此之后,他在上级的视线里就失踪了,一切的关系都断了。
而张国富本人,却不以为意。他虽然是英雄,但是却不想当那种标杆似的英雄。他只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,帮助老百姓做点儿实事儿。到了黑龙江之后,他进入了当地的消防队,凭借强悍的体力成了一名优秀的消防员。然而后来,消防队因为历史的原因解散了。张国富仍然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,而是在矿务局的炸药厂找了一份工作。
平淡的日子里,张国富平淡的成家生子,平淡的生活着。对于当年的战争岁月,他绝口不提。家里人只知道他曾经参加过解放军和志愿军,其他的一无所知。由于工资不高,张国富一家7口人只能挤在一间12平米的小房子了,互相帮衬着过了好多年。不过,张国富每年都会保持一个习惯,就是在吃年夜饭的时候,会特意盛出一碗饺子放在桌子上,然后点燃三支香。家人总问他是在祭奠谁,可张国富从不回答。
后来,张国富的孩子也长大了,开始外出工作了。有一次,他的女儿去西安出差,经过47军的驻地。当时,正好47军在进行教育活动,这个女孩便也进去听了一下。在功勋展览室中,她突然发现了自己父亲的照片。这个女孩子这才知道,自己的父亲居然是一位超级战斗英雄!而自己当初课本上的课文,说的原来就是父亲!
回家之后,小女儿将自己看到的告诉了妈妈和兄弟姐妹。张国富这才拿出了自己的勋章和功劳证,坦白了自己的身份。但是,他却告诉自己的家人们,此事要严格保密,绝对不能凭着自己的功劳去麻烦政府!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。到了1986年,张国富退休了,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。但是,他的身体却出现了不好的迹象。他经常剧烈的咳嗽,并且还伴随着严重的哮喘。后来他去医院检查了一下,发现自己的肺里,已经出现了癌变!这是多年来,在炸药厂的粉尘作业,以及曾经的战斗留下的后遗症!
在那个时代,一个普通的家庭根本经不起癌症的折腾。张国富的妻子儿女都是普通工人,家无余财,根本无力支付昂贵的医药费!更何况在黑龙江的小县城里,也不具备治疗癌症的能力。于是张国富的大女儿张秀波,只能背着父亲,拿着勋章和证书,去寻访当初的老首长。一番寻找之下,她还真的找到了正在军区司令部的黎原将军。接着,便发生了本文开始的那一幕。
黎原将军后来安排车辆,将张国富直送北京301医院。听说特级战斗英雄仍然在世,不少国家的领导干部都来看他。当人们问他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几十年的时候,张国富说道:“合上功劳簿,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劳动者,我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劳动,去创造和平生活。”
张国富的病情,反反复复了好多年,总是时好时坏。但是从香港回归之后,他的病情就开始进一步恶化了。领导干部问他,以后有什么要求,张国富总是缓慢的回答道:“希望党和国家好!”
虽然英雄对国家没有要求,但是国家却不能无视英雄的存在。在张国富入院后,国家领导人在讨论之后,决定给予张国富副师级待遇!虽然来得有些迟,但这也是对张国富及其家人的一个交代。
1998年7月11日,张国富进入了弥留状态。黎原等一干老首长,都围坐在病房前,等待奇迹的发生。而张秀波等子女,则是一直守在父亲的病榻前,看他最后还有什么遗言交代。此时,张秀波突然发现张国富的嘴动了几下。她赶紧凑了过去,只听张国富最后说出了几个字:“报告师长,全连战友都牺牲了,可是阵地守住了!请求派兵增援!”之后,他就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,曾经有过许多像张国富这样的英雄。他们浴血奋战追求民族独立,战争胜利后却飘然而去,做回普通人。他们生活得很苦,但再苦再累也不愿给国家添麻烦。这样的英雄,是值得崇敬的。他们的无私,最终将他们的名字镌刻在了祖国的丰碑之上,让后人远远纪念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