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搞经济建设不能盲目,不能搞得到处紧张,要先把农民这一头安稳下来。”
1978年的12月10日,刚刚成为党的副主席、中纪委书记的陈云,在工作会议上提出了这样的经济建议。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大国,中国的革命也是“农村包围城市”,稳农业本是天经地义的。但是当陈云提出这个建议时,会场上却有人沉默,有人唉声叹气,似乎并不表示支持。他们都太想发展经济了,对于增长速度慢的农业有些看不上。而他们这次的忽视,险些闯下了大祸。
陈云,既是我国功勋卓著的革命家,也是能力非凡的经济学家。抗战开始后,延安成为革命圣地,大量的青年潮水一般地涌入。贫瘠的陕北大地,无法供应这么多人的粮食,经济一度相当困难。陈云当时主持陕甘宁边区、晋绥边区的财经工作。他不仅解决了军队和群众的吃饭问题,还能做到让当地的财政有所盈余。几年下来,给边区留下了足够支取一年“家底”。在当时,不管是解放区还是国统区,陈云主持的几个边区,经济情况都是最为健康的。
1949年,有“十里洋场”之称的大上海终于解放。但是,由于不法商人大搞囤积居奇,上海的经济十分困难。而这种情况,又和国民党留下的高通胀烂摊子纠结在一起,十分难以处理。有敌对势力幸灾乐祸,到处说风凉话,认为共产党在上海不出半年,就会被拖垮。
关键时刻,陈云与陈毅共同进入上海,两人通力合作,一个下重手打击不法商人,一个调集大量物资入沪,和囤积居奇者打起了消耗战。为了能打赢这场战争,陈云与其他地区主管经济的领导通力合作,在粮食普遍困难的情况下,调集了大量粮食,一举平抑了上海的物价,稳定了局势。
建国之后,陈云出任国务院副总理,兼财经委员会主任。当时的新中国,经过了前前后后一百多年的战乱,早已是满目疮痍。比较幸运的是,当时并没有大型的天灾,粮食的产量比较稳定。但是,全国的粮食必须有一个方式来平衡,否则,有的地方粮多,有的地方粮少,还是无法解决所有人的吃饭问题。于是,陈云参与制定了一套由国家统一调配粮食的办法,也就是后来影响了新中国数十年的“统购统销”。这一举措,不仅保证了新中国的粮食安全,还让国家有余力去支援朝鲜战场。
在1960年前,陈云都是国家无可争议的经济工作的主要领导者。他建立了一套全国统一财政、平抑物价、平衡收支的办法,让新中国在建国后的前十年间,取得了令世界瞩目的经济成就。毛主席曾经高度评价陈云的贡献,说这时候经济工作的成功,是打赢了一场新的“淮海战役”。
陈云的经济工作指导思想,是以“实事求是”四个字为基础的。他反对任何不符合经济规律的冒进,反对对于经济过于乐观的估计,反对在自身基础薄弱的时候,太过超前地提升产业结构。但是因为历史的原因,陈云逐渐失去了权力。在之后15年的蹉跎中,他的身体健康也出现了不小的问题。但是他仍然有一个梦想,就是要重新走上工作岗位,为国家做贡献。
1977年,历史进入了新的时代,华国锋成为了国家的领导人。当时,为了快速提高国家的经济水平,他让另一位经济专家李先念继续主持工作,同时让邓小平复出,主持教育和科技工作。
邓小平是个雷厉风行的人,也是当时最有意愿改变国家状况的人。他多次召开座谈会,畅谈如何提高科技水平。他强调,如果不抓教育和科学,就无法实现四个现代化。同时,邓小平还指出,中国还十分落后,他希望,国内的干部,最好能出去看看,去看看其他发达国家的经验有无可借鉴之处。
邓小平的号召,确实起了作用。一时间,很多干部走出国门,睁开眼睛看向整个世界。他们不仅看到了中国的差距,还切实学到了东西。而外国的一些商人,也敏锐地感觉到,中国的对外政策正在改变,于是他们纷纷表示,可以提供贷款,与中国人合作进行工业建设。这些意见,让干部们感到意外和欣喜。回国后,大家将这些心得体会进行了汇总,开了不少“务虚会”来讨论经济。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幕,就要拉开了。
由于是畅所欲言,所以在务虚会上,干部们都敢想敢说。多从国外贷款、加速新中国的经济改造,大干快上,成了一种最广泛的意见。邓小平对干部们的情绪非常满意,为了鼓励他们继续放开手脚搞经济,他在听有人说,准备贷款一百亿美元来搞建设的时候,十分高兴地说:“胆子还不够大,为什么不想八百亿呢?”大家立刻心领神会,热烈地鼓起掌来。
然而,端坐在一旁的陈云,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。自从1978年5月,他恢复工作以来,一直担心几十年前的那种冒进的经济政策会再次出台。没有谁比他更清楚,现在的新中国,还没有从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中缓过劲来,财政仍然十分困难。偌大的国库,只有几十亿美元的家底。如果盲目扩大海外投资,万一产出没有达到预期效果,拿什么去还债呢?更何况,当时的中国百姓普遍没有见过真正的工业是怎么回事,从管理经验到工作技能全都不行。真的弄起这么多工厂,到哪里去找那么多合格的工人呢?
同时,陈云还有另一个忧虑。当时的中国,有九亿多人口,但是粮食产量却明显不足。虽然当时全国80%的人口是农民,但农民普遍十分贫穷。每一年,国家都要拿出财政中60%的钱去进口粮食。而就算是这样,仍然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。如果一次性将外汇清空,全部去搞工业建设,万一不顺利,老百姓的米袋子怎么办?
虽然自己想得比较成熟,但陈云对自己的意见,还是保持一种相当谨慎的态度。他首先是去找了李先念,和他探讨了一下。最后两人得出了结论:经济工作不能着急,应该给财政一个两到三年的调整期,先打好基础,然后再大规模引进外资。
有了李先念的支持,陈云的心里便有了底。在7月31日的座谈会上,陈云提出:“我们的务虚会,最要用几天的时间,专门听听反面的意见。经济工作应该谨慎,我们当然要听正面意见,但是也要听反面意见。”
但是,大部分干部此时仍然沉浸在大干快上的亢奋中,始终没有重视陈云的意见。陈云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于是在12月10日的工作会议上,提出了五点建议:
第一,要先把农业这一头安稳下来;
第二,工业项目的引进,要循序渐进;
第三,不管是生产还是基本建设,都不要有材料缺口;
第四,材料如有缺口,不管项目是地方还是中央的,全都不能安排;
第五,财政要留有盈余,不能弄得到处紧张!
但是,会议现场,不少人对陈云的建议反应冷淡。经过几十年的沉寂,他们太想在经济上作出突破了。于是,他们在做计划的时候,有了一些十分不切实际的想法。比如,华国锋曾指示余秋里,在全国“建设十个大庆油田”,靠卖油增加外汇储备;再比如,在当年的总体经济计划中,对外资的需求量达到了120亿美元,远远超出财政偿还能力。
于是在1979年1月1日,陈云和李先念共同对未来两年的经济计划做出了批示:“国务院通知中指出,1979年建设任务的有些物资还有缺口。我认为,宁可降低指标和减少建设项目,也不要留缺口。有缺口的计划,不是真正可靠的计划。”
很快,陈云的批示就被放在了邓小平的案头。作为未来经济政策的总设计师,没有人比他更加急迫地想要让经济起飞。但是,他也深知,盲目地建设,很可能会对脆弱的国家经济造成新的伤害。于是在1月六日,他将余秋里、方毅、谷牧、康世恩四位同志叫来谈话,说道:“今明两年的经济建设计划,陈云同志提了意见,他认为,还是不留缺口的计划比较好,宁可降低指标,也不要给国家财政留下隐患。这个一件十分重要,请你们计委再考虑一下。太过勉强的项目和指标,要压缩一下,不能不切实际。”
最终,在邓小平的支持下,计委重新修改了计划。不过这份计划虽然有所收敛,但仍然有些大。但是,当这个计划出炉的时候,陈云却因为身体原因,住进了医院。他休养了大半年后,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。在看到一些计划已经在推进、并且很多企业已经准备大量接纳外资的时候,立刻感觉到了一些不妥。
然而,还没等陈云说话,一些问题便一件一件地冒了出来。一些国外运过来的机器设备,根本没有合格的操作员来操作,以至于工厂无法运行;至于建设新油田的事,则情况更加严重:矿业部门经过了大面积的钻探,根本没有发现那么多的新油田,大庆油田的奇迹,被证明无法复制。国家已经背上了沉重的财政包袱,赤字高得离谱,再不想办法,整个国家都将陷入资不抵债的境地。
面对这一紧张情况,陈云再次作出批示,要求全面回缩经济建设,先消化掉现有的成果。等到两三年后,再重新把速度推起来。
邓小平此时,已经成为新中国的第一领导人。看了陈云的意见后,再次表示了支持,并且将一些做计划的老干部叫来,作了一番指示。最终,很大一部分涉外的建设项目被叫停。
但是,邓小平固然可以叫停自己人,但是却无法同样叫停外商。这些项目,有些已经签署完了合同,不推进的话,是要违约的。如果让外商有了中国人不讲信用的印象,以后的合作都不好开展了。
权衡之后,邓小平决定自己亲自来解决这件事。他以一贯的真诚和友好,去和那些外国的商会谈判。他十分大方地承认,中国在经济建设上经验不足,犯了错误。如果这些错误造成了对方企业的损失,自己愿意承担赔偿责任。他紧接着指出,中国的经济,是一定会走向繁荣的,希望不要因为这次违约,降低了日后大家的合作意愿。在他的一番斡旋之下,这件事最终得到了圆满地解决。
事实也确实如陈云所料,经过了两三年的发展,中国的新一批领导干部和工业人才,也慢慢地成长了起来,已经可以承担更高更大的生产目标了。而中国的农村,也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改造下,连年五谷丰登。粮食问题,终于初步得到了解决。而这,也正是未来几十年间,中国高速的发展。
以经济方面而论,陈云确实是一位奇才。他始终坚持实事求是的作风,顺应经济发展规律去做事,既不故步自封,也不好大喜功,是中国改革开放初期,经济得以平稳发展的最大功臣之一。而邓小平,能够克制坚定不移地支持陈云,并且亲自出马,去解决一些经济上的实际问题,这一点同样值得称道。中国改革开放的良好局面,就是在老一辈革命家们的通力合作之下,才慢慢拉开序幕的。他们在和平的岁月里,同样为国家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