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胡宗南到延安,势成骑虎。进又不能进,退又退不得。奈何。奈何。"
1947年3月19日,当国府的“头号天子门生”胡宗南来到延安的窑洞前时,看到了这样一段带有嘲讽意味的文字。这是毛主席在撤退之前,特意给他留下的。当时的胡宗南手握20万大军,和他相比,延安的解放军不管从数量上还是武器上,全都无法相比。所以胡宗南此时,还以为这两句话,不过是主席想在嘴上讨便宜而已。没想到仅仅两个月后,他就真的应了这句话,在西北战场陷入了泥潭!而一切的原因,几乎都在于他的机要秘书熊向晖。
熊向晖出生于山东省掖县,父亲曾是县长,后来在湖北当官,说官高爵显一点也不为过。但是,其实他的成长历程也是颇为不易的。父亲看似显赫的地位背后,却有着一部兄弟争利、同僚相残的血泪史。最困难时,家里的房子全部被人霸占,一家人连吃饭都成问题。要不是有一个性格坚韧的母亲,熊向晖能否有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。
这段时光,对熊向晖的影响非常之大。他从小就知道生活的不易,也厌恶旧式家庭的禁锢、传统官场中倾轧。这也让他在长大之后,没有纨绔子弟的骄矜。他在学习上非常刻苦,在18岁时就考入了清华大学中文系读书。
当时的清华大学,是一所学风活跃、思想斗争激烈的高等学府。熊向晖在学习期间,不断受到新思想的熏陶,逐渐有了从事革命工作、报效祖国的理想。1937年,他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开始从事地下工作。正好赶上党中央想要在各个国军部队中布置情报人员,熊向晖于是辍学,被派遣进入了胡宗南的部队。
熊向晖在那一期的派遣人员中,不管是能力还是出身,都是出类拔萃的。胡宗南亲自考核时,只有他一个人达到了胡宗南选拔人才的所有要求。不久之后,熊向晖就被安排进入中央军校第七分校、也就是所谓的“黄埔军校第七期”学习,毕业后很快就成了胡宗南的机要秘书。
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,熊向晖都处在一种“闲置”的状态中。反正那一时期,全国都在抗日,正应该同心同德。但是在几次“反共高潮”中,熊向晖的情报还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,甚至多次挫败了胡宗南进攻延安的阴谋。
1947年,熊向晖在胡宗南部队中的处境越来越艰难。这倒不是因为他有暴露的危险,而是因为他遭遇了自己最厌恶的官场倾轧。和他同期进入胡宗南部队的李芳兰,是个嚣张跋扈的女人。靠着家里的关系,她掌握了胡宗南部队中的特务处。她对熊向晖嫉妒已久,经常诬陷他“通共”。熊向晖虽然不怕她,但是胡宗南却很头疼。李芳兰的后台坚实,就是胡宗南也不敢轻易得罪。于是为了平息矛盾,他便动了让熊向晖离开,去国外读书的念头。
熊向晖也正有此意,于是便同意了。就在他前往南京办理手续、同时和新婚妻子湛筱华去杭州度蜜月的时候,突然接到了胡宗南的征召令。他一度非常紧张,以为自己是暴露了,甚至嘱咐妻子随时准备撤离。可到了胡宗南处才知道,胡宗南是想让他辅佐自己进攻延安。
熊向晖深知,这次胡宗南的行动将对党中央会产生巨大威胁,于是便再次冒险留了下来。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当中,熊向晖不断地将绝密军事情报上报党中央。靠着这些情报,解放军一次次地避实击虚,将敌人打得无所作为。在形成一个比较坚固的对峙局面后,熊向晖正式离开胡宗南,和妻子一起赴美留学。
这之后不久,就发生了西安情报部门负责人——王石坚叛变一事。其实王石坚不仅仅是西安情报部门的负责人,同时也是整个华北情报体系的重要节点。他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被捕,没有经受住考验,最终叛变了。他的叛变,对北方情报组织的破坏,不亚于当年的顾顺章叛变!大量的地下党被逮捕,很多地下组织陷入沉寂!
熊向晖的真实身份,也随着王石坚的叛变而曝光。但是,他人已经在美国了,胡宗南想要处理他,也已经是鞭长莫及了。更何况,自己的机要秘书竟然是地下党,这事儿要是反映到国府高层,胡宗南将会颜面扫地。所以他只能是断掉熊向晖的公派费用,然后尽量的大事化小。
以熊向晖的家境和能力,拿不拿公派的钱对他影响不大。他继续在国外攻读,最后成功毕业。1949年,新中国建立,熊向晖也回到了国内,真正地投入了党组织的怀抱。但很显然,他已经无法再从事情报工作了。后是周总理看中了他深厚的学养和留学背景,将他调入外交部工作!
外交工作和情报工作不一样,虽然不会时常面对暴露的危险,但是那种绵里藏针、既要不失风度、又要处处为国家谋权益的工作性质,让那种微妙的尺度很难把握。而此时,熊向晖才三十多岁,社会经验还比较欠缺,有时候做事情不会非常周全。此时,周总理总会出面指导他,让熊向晖受益匪浅。
1954年4月,中国外交代表团出席日内瓦会议。为了在外国记者的面前展示中国文化,外交部决定在会议期间,举行一个“电影招待会”。其形式,就和现在的小范围电影试映差不多。代表团一番考虑之后,决定放映戏曲电影《梁祝哀史》。
此时,熊向晖的身份是新闻联络官,正好负责电影招待会一事。电影首先在中国代表团下榻的旅馆中放映,熊向晖通过观察发现,很多人电影看到一半就走了。剩下的人,也都是昏昏欲睡。他私下一了解,原来很多人觉得,这个电影自己根本看不懂!除了一些唱腔听着很悦耳之外,情节看了半天也不明白。
如果正式的电影招待会是这么一个效果,肯定达不到新中国对外宣传自己形象的目的。于是熊向晖连夜找到艺术界的同志,编写了一本十五六页的剧情简介,想要在放映电影之前,发给外国记者们观看。
但是当剧情简介拿到周总理的面前时,周总理的脸色却沉了下来。他说道:“你这是不看对象, 对牛弹琴,十几页的说明书谁看?我要是记者, 我就不看。”
熊向晖血气方刚,见领导批评了,也不是很服气,就回了一句:“我觉得,给外国人看《梁祝》,本身就是对牛弹琴!”
周总理并没有生气,反倒笑着对熊向晖说道:“对牛弹琴不假,但是也要看怎么弹。你把这十几页的说明书给外国人看,就属于“乱弹”!我告诉你一个方法。你只要在请柬上写上一句‘欣赏歌剧电影——《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》’就行了。等到了现场,让人用比较诗意的语言,做一个3分钟左右的剧情简介,烘托一下悲剧气氛就行了。过多的词句解释,会让人失去耐心的。你就照这个办法来,我保证你会成功。如果现场有任何问题,我输你一瓶茅台。”
周总理的话,让熊向晖茅塞顿开!他赶紧按照总理的办法,重新做了布置。结果现场的效果,确实非常好。现场的记者们不仅鸦雀无声地看完了整部电影,没有一个离开,而且在电影放映完成后,还给予了雷鸣般的掌声。新中国以传统文化为外交开路的第一炮,就这样打响了!
这件事,让熊向晖受益良多。他开始明白,在外交工作上,细节有多重要。在日后的工作中,他也开始注重这些细节,尽量地给人以方便,用最简单的方法处理问题。这样一来,还真的避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。但是在骨子里,他仍然有一种执拗劲儿,希望和外国人在嘴上争个短长。
1961年9月,二战时期的英国功勋元帅蒙哥马利访问中国。这是这位重量级的西方人物第二次访华,意义非同小可。熊向晖受命率领接待小组,先陪蒙哥马利去中国各地转一下。
为了让蒙哥马利更好地了解新中国,接待小组给了他很大的自由,基本上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。周总理提出:“要放手让蒙哥马利看。旧中国遗留下的贫穷落后,和新中国取得的成就都是客观存在的,让他自己看后去做结论,从本质上了解中国。”
很快,一行人就来到了洛阳。蒙哥马利参观了中国第一拖拉机厂,对中国的重工业发展十分惊讶。他赞叹道:“你们这个拖拉机厂,就是造坦克都没有问题。”这之后,意犹未尽的他,走进了一家洛阳的剧院,开始欣赏豫剧。
蒙哥马利既不懂中文,也不懂中国戏曲,看豫剧完全是一头雾水。当天的剧目,是著名戏剧《穆桂英挂帅》。接待团的工作人员一边陪着蒙哥马利看戏,一边给他讲解剧情。当他听说剧情的结局,是女将成了元帅之后,马上站起身来就走了。
出来之后,他对接待团团长熊向晖抱怨道:“这出戏不好。中国军人,怎么能允许女人当元帅呢?”
熊向晖解释说:“这是中国的民间传奇故事,在老百姓中传播度很高。”蒙哥马利摇着头说道:“爱看女人当元帅的男人,不是真正的男人;爱看女人当元帅的女人,也不是真正的女人!”
这句话,无意中伤到了熊向晖对母亲的崇敬之心。当初熊家落难,父亲托兄弟买房买地,结果反被自家兄弟侵吞了家产!为了生计,他只能流落南方,舍着老脸跑官要官。在家中的儿女、父母,全都交给了自己的老婆,也就是熊向晖的母亲。后来要不是母亲雷厉风行,硬生生从兄弟手中争来了一个院子,熊家人就要风餐露宿了!所以在熊向晖的心中,以他母亲为代表的中国女性,是坚强而又伟大的!这样的女性,怎么就不能当元帅呢?
想到此,熊向晖的话里,就有了些火药味。他说道:“中国的革命过程中,就有过不少的女将军。当初到陕北前后,还有专门的女团,战斗力不比男人的团队差!现在我们的解放军中,也有带军衔的女将军!”
蒙哥马利一听,却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,说道:“我对解放军一向是尊重和钦佩的,还真不知道你们军中还有女将军!MY GOD!这可有损解放军的声誉了!”
熊向晖更加生气了,回怼道:“那么请问元帅,英国的女王不也是女的吗?按照你们的体制,女王是不是也是英国的国家元首,和全国武装总司令呢?!”
这句话,还真的把蒙哥马利问住了。他沉默了下来,不再说话。原本融洽的气氛,一下子变得冷下来许多。
回到北京后,周总理发现蒙哥马利的脸色不对,就问了熊向晖是怎么回事。熊向晖将前请据实相告,而总理的脸色,也再一次沉了下来。他说道:“你的话,讲得太过分了!你要是只说这是民间传奇,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。他有他的文化,也有他的看法,你何必去反驳他呢?你搞了这些年的外交工作,求同存异的原则还不知道吗?如今你弄得人家无话可说,就能算你胜利了吗?鲁迅先生讲过: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。我现在引申一下,讽刺和挖苦决不是我们的外交工作!”
熊向晖这才意识到,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。如果因为自己,给蒙哥马利留下了中国人固执的印象,等他回到国内一宣传,那对我们争取国际地位,将会非常不利!他有些自责地说道:“总理,确实是我想的不周全。那现在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?”
周总理想了想,说道:“蒙哥马利最喜欢看什么文艺节目?”
熊向晖回答道:“他最喜欢看杂技,尤其是口技。”
周总理点点头,说道:“把接待蒙哥马利的文艺晚会节目单拿来!”
熊向晖将节目单递上去,周总理仔细的看了起来,半晌,他指着一个节目说道:“把这个换掉!换成杂技‘抢椅子’!你们刚说完女将军的事儿,再来一个女将的故事,蒙哥马利会认为我们在讽刺他。”
熊向晖过去一看,立刻心里暗叫了一声“好悬”。原来,这一天的文艺演出,安排了另一出豫剧《花木兰从军》。鉴于刚刚造成的尴尬气氛,确实不适合再演这个剧目了。于是熊向晖马上打电话更换节目,这个不大不小的外交纠纷得到了圆满的解决!
经过了多年的历练后,熊向晖成为了新中国驻英国代办,以及驻墨西哥的首任大使。他在外交工作中的成就,完全可以比肩他在情报工作中的成就。后人曾经问他,为何那么喜欢外交工作。熊向晖笑着回答道:“倒不是有多喜欢,只不过干外交,能更多的留在周总理的身边,这对我来讲十分重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