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徽五老弟,我以为你当了大官,日子比往日阔气多了。原来搞了半天,是过的这种日子。兄弟,你放着家里的好饭香茶不吃,热铺暖床不睡,却来这儿住破庙,吃麸皮。你受这洋罪,到底是为啥啊?"
1932年的一天,在位于陕西南部的川陕边区西乡城固,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,正在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削汉子说话。那个瘦削汉子听了对方的疑问后,严肃地说道:“老哥,这就是我们共产党的队伍啊!我们共产党、红军闹革命,可不是为了自己当官发财,而是为了让天下受苦的人都能有饭吃,有衣穿,都过上好日子呀!”
这个瘦削的汉子,名叫陈浅伦,是一位响当当的红军军长。他有着崇高的理想,也有着为理想而奋斗的热情。但是后来因为叛徒的出卖,让他的生命永远的定格在了27岁!
陈浅伦是西乡县私渡镇廷水人,1906年出生。他的家境比较殷实,能支撑他接受系统的教育。陈浅伦学习刻苦,在1925年春考入汉中的省立第五师范学校读书。在校期间,他阅读了大量进步书籍,有了革命的意识和理想。1927年6月,陈浅伦回到家乡,开始开展农民运动。1928年,陈浅伦来到到上海,进入劳动大学学习,并很快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1930年,正在从事宣传工作的陈浅伦被敌人抓进了监狱。在监狱里,他面对敌人的皮鞭和烙铁,陈浅伦拒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。他不但严守了党的秘密,也给自己迎来了一线生机。几轮审问过后,敌人觉得他嫌疑不大,便对他放松了警惕。一年之后,他就获释走出了监狱。之后他继续从事革命工作,并且回到汉中,成为陕南特委的领导。几个月后,陈浅伦和一部分进步老师、学生被捕。在经过了三个月的艰苦斗争后,陈浅伦被党组织营救了出来。
这之后由于身份已经暴露,陈浅伦无法再从事工人运动和学生运动,只能回到家乡,去搞红色武装。他参与创建了一块由十多个村庄组成的红色政权,但是由于当地人口基数太少,队伍规模始终发展得不够理想。
正在这时,陈浅伦结识了一个叫张正万的人。此人手下有人有枪,在陕南地区也算是小有影响。陈浅伦将张正万的部下并入了自己的部队,算是勉强拉起了一千多人的队伍。殊不知,这个张正万却成了自己的灾星!
张正万,是当地“神团”组织的头目。所谓“神团”,其实就是清朝末年,被慈禧太后利用来对付洋人的“义和团”。往往义和团的头目,都自称“大师兄”,号称自己“神功护体,刀枪不入”。老百姓们崇拜这种神力,所以纷纷加入义和团。义和团鼎盛时期,横行于河北、直隶、京津一带,人数众多。但是后期随着清政府和洋人联手镇压,义和团在中原地带几乎绝迹,只在川陕交界等边远地区还有存在。
这个张正万,正是“神团”的一位大师兄。到了此时,他的这个组织已经不再有什么家国天下的念头,而是一心一意地欺瞒群众,给自己谋私利。他投靠到当地财主熊振川的门下,弄了一支一百多人的队伍。
在当时,熊振川和陈浅伦的父亲陈敦行有来往,大家彼此认识,陈浅伦也就因此结识了张正万。陈浅伦的队伍创建艰难,缺少武器,于是他便把争取的目光投到张正万的身上。两人就合并的问题有过一次详谈,陈浅伦将红军的政策和进步性对张正万做了详细的介绍,还许诺让他在队伍里担任一定的职务。张正万觉得这个条件还算可以,便同意了。
在当时的陕南红军当中,张正万的队伍人数不是最多的,但是他带来的武器,在红军的武器库中,却是占比最大的。按照常理,确实应该给他一个比较高的职位。另外陈浅伦等人,都是工人、农民运动出身,没有任何管理队伍的应验。所以陈浅伦找到几个骨干商量,想让张正万当军事主官。一些人认为,张正万既没有接受过理论学习,也没经受过斗争的锤炼,不能贸然去指挥军队。但是陈浅伦则本着“用人不疑”的原则,坚持相信张正万。此时正好部队要发动鸡公田起义,正式打出红军的旗号。于是陈浅伦力排众议,让张正万担任了起义总指挥!
陈浅伦做这个决定,是顶着很大的压力的。但是在这之前,张正万多次表示自己要革命到底,这让陈浅伦觉得应该让他去试一下。然而这一次,张正万却让人失望了。在起义当天,张正万和他的队伍突然失踪,而且很多当地的地主武装还围了过来。最后陈浅伦等人无奈,只得放弃计划而撤退。原本一场极有声势的起义行动,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败了。
陈浅伦等人在前面跑,后边敌人步步跟随,眼看着就要包围过来了。此时,密林里突然传来枪声。敌人听到动静,没有恋战,匆匆地撤走了。正在陈浅伦疑惑之际,张正万带着自己的那些武装,突然出现在了面前。他让一部分人去前面警戒,然后对陈浅伦说:“陈大哥,你们没事儿吧?我带着人迷失的道路,现在才赶到这里。现在情况紧急,请赶紧跟我走吧。”
一行人走了将近一天,才在一处安全的山坳落下了脚。陈浅伦很感激张正万,拉着他的手说:“幸亏你及时出现,要不然我们就危险了!”张正万则激动地说:“陈大哥,你放心,我一定会跟随你革命到底的,如有二心,天诛地灭!”
话说得漂亮,但是张正万的行迹,却是实在可疑。鸡公田起义的时间、地点,事先知道的人很少,为何敌人却知道得那么准确呢?还有这个张正万,敌人攻势猛烈的时候不在,事后出现的时候敌人却又莫名其妙地撤了,这一点太诡异了。综合起来可以得出结论,张正万有问题!很多人和陈浅伦提出了这个观点,但是陈浅伦表示,现在他们说得没有一点证据,自己不能光凭推理就定一个人的罪。
在其后的几天中,张正万的表现非常积极,对部队的指挥也是有板有眼。陈浅伦对他的信任,也是一天比一天更甚,两人俨然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。其他同志也觉得,可能张正万确实和敌人没有联系,鸡公田起义的失败仅仅是个意外。
1932年12月9日,红四方面军抵达了城固县的小河口。陈浅伦动员自己根据地中的乡亲们,对红四方面军进行了慰问,还提供了一些粮食和物资。几天之后,红军离开这里。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谢,他们给陈浅伦留下了几百名战士和不少枪支弹药。陕南边区的实力得到了很大增长,陈浅伦于是趁热打铁,开了大会,竖起了红29军的大旗!当时西乡一带,国民党正规军正在自相兼并,无暇顾及红军。而保安队、反动民团和地主武装,也对已经发展起来的红军构不成威胁,因此红29军的发展速度很快,不久后就有到了两千多人的规模,游击区也扩大到了四百多平方公里!
此时的陈浅伦,当上了红29军的军长。他已经有了些大将风范,平时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同训练,打成一片。偶尔有战斗的时候,他也必然是身先士卒。一次,一位亲戚前来看他,发现他的吃住条件都非常差,于是发出了感叹,不明白他是图个啥。陈浅伦对他说:“我们共产党、红军闹革命,可不是为了自己当官发财,而是为了让天下受苦的人都能有饭吃,有衣穿,都过上好日子呀!”这便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。
出于对张正万的信任,陈浅伦让他担任了红29军的游击司令。但是张正万的表现,却着实对不起他的职务。张正万纪律败坏,平时经常打骂官兵、耍威风摆架子,搞特权待遇。作战之时,他也往往是“坐镇后方指挥”,能不冲锋坚决不去。后来他觉得待遇差了,竟然还抢夺百姓财物,霸占别人的妻子。群众和战士对他怨声载道,便不断地去陈浅伦那里告状。陈浅伦也是恨铁不成钢,把张正万找来,扬言要撤他的职!
张正万一看到陈浅伦,立刻换上了另一副嘴脸。他痛哭流涕,表示自己已经知道错了,从此以后一定会严格遵守纪律。陈浅伦想起鸡公田时他曾经救过自己,便也心软了。他不但没有惩罚张正万,还让他去驻守军部的交通要道。他还是想给张正万一个机会,让他改过自新。
陈浅伦还不知道,张正万早就与自己离心离德。当初他在老家是“神棍”,是人人膜拜的“大师兄”,每顿饭好酒好肉,哪里曾受过一点委屈?现在跟了红军,不但上面有个“军长”管着自己不说,每顿饭还都是吃糠咽菜,那让他如何受得了?如今之所以还在红军队伍中,就是等一个机会,让国民党的大官来“招安”自己。而陈浅伦,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投名状!
事情很快就如张正万所想的一样,发生了可怕的转折。1933年3月,一个叫张镜白的国民党营长找到了他,递上了大把的银元,还有一封信。张正万打开信一看,原来是国民党旅长赵寿山写来的。
赵寿山是陕西省卢县人,是个13岁丧父的苦出身。他凭借自己的努力,在十九岁时毕业于陕西陆军测量学校。此后他进入军界,在军阀冯玉祥的手下任职。后来他又跟随了杨虎城,一路从排长干到了营长。
1926年,在镇嵩军围攻西安的战斗中,赵寿山立了不少功。杨虎城觉得他是个人才,便提拔他当了混成团的团长。在之后的中原大战中,杨虎城将宋哲元打得一路败退,赵寿山趁机收编了对方的一万余人,实力得到了爆发性的提升。他不但升任旅长,还担任了汉中绥靖区司令!这一年年底,杨虎城为了能彻底掌控陕西的军政大权,派赵寿山进驻汉中。赵寿山于是来到陕南地区,将盘踞在这里的大小军阀打得丢盔卸甲。此外他还积极剿匪,消灭了王山春等一大批匪帮,算是给老百姓做了一些贡献。
但是,赵寿山和其他的很多国民党将领一样,对红军也是严防死守。开始赵寿山并没有将这些兵力、火力都不足的队伍放在眼里。但是在红四方面军入陕之后,于汉中地区打了几个打胜仗,将赵寿山赖以起家的“赵寿山旅”打得狼狈不堪,他这才开始重视红军。
红29军成立后,赵寿山也是多次“围剿”,但是都被红军击退。他开始觉得,一味地强攻不是办法,最好是从红军内部寻找叛徒。结果一番探听之下,他知道了有张正万这么一个人,觉得可以拉拢,于是便派了张镜白去联络。
张镜白的到来,可以说正中了张正万的下怀。两人没用多长时间,便敲定了行动计划,只等时间一到,张正万就会立刻叛变革命!
1933年3月26日,赵寿山开始调集部队,进攻陕南根据地外围。红29军做出相应部署,将大部分部队都派了出去。位于马儿崖的军部,一时间成了防守最薄弱的所在,只剩下了一百多人,四十多条枪。但是陈浅伦并不担心,因为在离军部不远的地方,还有张正万的部队。
4月1日夜晚,陈浅伦在军部召集了干部会议,全军所有的高级军政干部几乎全到场了。这正是张正万等待的机会!他将自己的队伍集合起来,宣布“反正”,突袭了红29军军部!正在开会的干部们听到枪声后,立刻展开反击。但是夜黑风高,加上寡不敌众,军部的抵抗很快就告失败。除了军长陈浅伦、政委李艮等少数几个人之外,其他的40多名干部全部壮烈牺牲!
陈浅伦和李艮仗着熟悉地形,很快就摆脱了敌人的追击,逃到一个小村躲避。但是村中早有张正万部下的眼线,将二人的行踪通报了出去。很快,张正万的人和赵寿山的部队就赶到了小村中,将陈浅伦、李艮抓获!
4月6日,赵寿山将陈浅伦带到了西乡磨子坪,准备杀头示众。他把村里的老百姓全都叫到了刑场旁边,让他们看着红军干部的死。陈浅伦举目四望,突然看到了赵寿山身边的张正万。此时这个可耻的叛徒,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,显得趾高气昂。陈浅伦怒气冲天,大喊道:“张正万,你这个狗东西!你叛变革命,绝对不会有好下场。今天你能杀我一个,却杀不完红军!早晚有一天,红军会给我报仇的!”说完,他又将脸转向群众,高呼道:“乡亲们,不要怕!将来红军一定会回来的,到时候咱们有冤伸冤,有仇报仇!红军万岁!中国共产党万岁!”在嘹亮的口号声中,红29军军长陈浅伦壮烈牺牲了!这一年,他刚刚27岁!
所幸的是,红29军的根并没有断绝!副军长刘瑞龙因为在外指挥战斗,没有遭到屠杀。当他得知张正万叛变后,立刻率部返回。但是中途遭到了赵寿山的伏击,队伍被打散了。于是刘瑞龙进入川陕革命根据地,投入到红四方面军中,任宣传部部长。后来他参加长征,参加抗战,在豫皖苏边区立下了不少战功。解放战争中,他在华东野战军任职,主持后勤工作。淮海战役时,正是他参与动员了百万民工为前线送给养,才保证了战役的胜利。建国后,他一直在农业部任职,并与1998年逝世,终年78岁。
而作为“马儿崖惨案”的两个罪魁祸首,后来则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。
赵寿山后来在红四方面军的强大压力下,与红军签订了互不侵犯协定,从此不再和红军敌对。后来,他率部参与了西安事变,促成了全国抗战局面的形成。抗战之中,赵寿山扼守娘子关,在砭驴岭战斗中血战十五天而不退,向世界展示了中国军人的风采;在共同的战斗中,赵寿山了解了中国共产党,同时也对国民党政府感到了深深地失望。1942年,赵寿山在彭德怀的介绍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并多次揭穿国民党顽固派的反共阴谋。蒋介石得知后非常生气,将他调回南京软禁起来。1946年,赵寿山在我党的营救下来到解放区,从此成了中共方面的大将。解放后,他历任青海省政府主席和陕西省省长,在1965年病逝。他虽然在历史上有罪,但是后来却能及时醒悟,走向光明。他的结局,让人欣慰。
而另一个罪魁张正万,却得到了一个可耻的下场。在加入国民党部队后,他这样的人不受待见,逐渐被边缘化。后来,他的部队发生内讧,张正万无力镇压,只得逃亡。可是谁知他的仇家太多,听说他完了,都赶过来要杀他。张正万一路被追杀到四川境内,但是终究难以躲过那一柄砍向头颅的钢刀!虽然最后他并非死于红军之手,但是结局也足以解恨。
对于“马儿崖惨案”的几个小喽啰,结局也都让人唏嘘。张正万的手下张万贵、刘忠信、严明发三人,在部队溃散后抱团取暖,在民间隐藏了起来。由于缺乏谋生手段,他们混得相当惨。其中的张万贵得了病无钱医治,两只眼睛都瞎了。后来在和邻居的闲聊中,他说漏了嘴,将自己当年做得坏事说了出去。于是,政府顺藤摸瓜,将此三人全部捉拿归案,并与1961年枪决!
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九十年,但是陈浅伦烈士坚定地信仰和人格的光辉,仍然激励着后来人!虽然他因为轻信坏人导致了悲惨的结局,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伟大!如今,陈浅伦烈士的遗物,和当初红29军的很多遗物一起,被保存在陕西省汉中市古汉台博物馆中。他们的战斗岁月,必将永载史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