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同志们,这是你们这段时间的生活费,每人一百元。你们一定要注意,现在情况险恶,你们脱险之后赶紧找个地方隐蔽起来,伤好了再出来活动!咱们以后再见!”
1940年1月13日,新四军第二支队三团供给处主任潘友宏正一边流着眼泪,一边给几个伤病员发钱。敌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,大家今日一别,日后还能否相见,真的是件很难说的事。潘友宏只能尽量做到给大家多发一些生活费,帮他们挺过眼下的难关。
潘友宏将军
分发完毕之后,潘友宏的身上还剩了不少钱,鼓鼓囊囊地揣在一个特制的背心里,显得十分扎眼。潘友宏知道,如果让敌人抓到了,这些钱很有可能给自己带来“怀璧其罪”的厄运。但是,这些钱是新四军的命根子,他实在是不舍得丢掉。下一步自己该怎样行动,潘友宏的心里并没有底。
然而此时谁也不知道,就在不久之后,他身上的钱居然成为了一部分新四军指战员逃生的关键。
潘友宏是江西吉安人,1916年出生。在他14岁的时候,便参加了少先队和农协会,用幼小的肩膀拱卫当地的红色政权。1933年,他正式加入红军,一年后成为了闽赣红军十八团第二支队二大队的一名排长,参加了第三次反“围剿”战役。
1934年10月,中央红军北上长征,潘友宏和很多干部留了下来,用游击战和敌人周旋。他们在大山里进进出出的,斗争了足足3年,最后才因为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而走出了大山,被改编为了新四军。
潘友宏为人公平,头脑清晰,责任感强,对资金、账目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。所以从打游击开始,他就是部队供给处的领导。成为新四军之后,他仍然是这个角色。1939年7月,他正式担任了新四军第二支队三团供给处主任。
时间进入1939年之后,随着长沙会战的结束,日军的攻势有所减缓。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顽固派,又一次将武装打击的矛头对准了共产党领导的军队。在长江以北,阎锡山多次挑起摩擦,但是都被八路军粉碎。
国民党军队
紧接着,何应钦、白崇禧等人恶人先告状,将江南江北发生的所有摩擦事件,全都归咎于新四军和八路军。他们电令朱德、彭德怀、叶挺等高级指挥员,率领所有部队,到长江以北集结。以当时的情况看,他们这是要借凶残的日军之手,削弱甚至消灭人民军队。
对于这个命令,党中央认为既不能不听,也不能全听。如果不听,就会授人以柄,很可能辛苦打造起来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就会崩溃;如果全听,就相当于把头伸到了日寇的屠刀底下,后果不堪设想。思虑再三,党中央决定让新四军军长叶挺、副军长项英带领九千余名新四军,先行赶赴江北。这样规模的一支部队,只要不遭遇数倍于己敌人的伏击,绝对可以坚持一下,等待其他部队的救援。
新四军军长叶挺
然而谁也没想到,一张同室操戈的大网,一个让亲者痛、仇者快的阴谋,已经悄悄降临到了新四军的头上。
1940年12月10日,蒋介石下令,集结手下的7个师、共8万余人,在安徽省的泾县、茂林地区设下了埋伏圈。1940年1月6日,国民党顽固派军队对新四军发动了突袭。新四军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,开始借助地形进行防御。但是,双方过于巨大的实力差距,还是让新四军难以为继。最终,军长叶挺孤身前往敌营谈判,结果遭到了扣押。临走之时,他对仍然奋战的战士们下达了命令:分散突围。
皖南事变
突围前,新四军的大部分经费都集中到了潘友宏身上。他拿出一部分,分发给了各个作战单位,以备突围成功后可以购买食物。完成后,他的身上仍然剩下了大量的纸币。他弄了一件背心,在上面缝满了口袋,在里面装满了钱。潘友宏深知这笔资金的重要性,因此他几乎扔掉了自己的所有个人物品,只为了能保住这笔钱。他决定,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些钱带出去,用于部队的重建。
也幸亏了他的这种想法,才让不少战士避免了成功突围后的尴尬。
突围开始后不久,新四军开始四面出击,对敌人发出最强一击。潘友宏和新二支队政治部的钟德胜主任、新三团的团长熊梦辉、政委阙中一等人从右路突围。由于新四军动手非常坚决,敌人一时陷入慌乱,很快便被冲出了一个缺口。很多新四军指战员都顺着这个缺口,潮水一般地冲了出去。
新四军战斗
大家一路走走停停,和很多部队都是刚刚相遇便又分开。几乎每碰到一波自己人,潘友宏都会交给对方一部分经费,以助其生存。尤其是他还遇到了好几拨伤病员,为了让他们能活下去,潘友宏给了他们每人一百元的生活费,并且叮嘱他们隐蔽起来,等到伤愈后再见。这也就是本文开始时,描述的那一幕。
经过一夜的急行军,部队在14日凌晨,已经来到了青弋江的下游。江水的两边森林密布,是天然的隐蔽所。但是,青弋江江面宽阔,水流也十分湍急,如果不赶快过江的话,早晚又会落入到敌人的包围圈里。
青弋江
情势紧急,几个水性好的同志准备涉水渡江。但是,他们刚刚来到江心,江对岸就响起了密集的枪声。一阵子弹扫过,潘友宏前面的一个战士应声而倒。他赶紧伸手去扶,却听到耳边“嗖”的一声,贴着他的耳边掠过去了一个东西。潘友宏知道,这是一颗子弹。很显然,对面有敌人的重兵把守。
作战科科长王培臣是一员悍将,他看到敌人射击,便拿起一挺轻机枪,站在江水里向对岸还击。在他的掩护下,很多同志脱离了险境,但是他自己却被一颗子弹打中了右手,险些滑落到江水里。几个同志一齐上前拉他,这才化险为夷。
而此时,枪声将敌人的追击部队也招了过来,他们和对岸的敌人两下夹击,将新四军部队再次打散。潘友宏和十几个战友辗转来到焦石埠渡口,在一个牛棚的草堆里隐蔽。
国民党军队
15日,一行人决定先上山潜伏下来,等到有了机会再过江。但是没想到,敌人居然放火烧山,大家险些葬身火海,只得又退了回来。
前进不得,后退无路,强敌环伺,潘友宏等人几乎陷入了绝境。大家在江边的树林里集中起来开会,商量对策。此时,新三团团长熊梦辉突然一拍大腿,说道:“有办法了!老潘,你身上不是有很多钱吗?现在到了派用场的时候了。用好了,钱可比枪好用。”
潘友宏一愣,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熊梦辉继续说:“我记得焦石埠的保长,是个老地下党了。你给他一些钱,让他去收买敌人渡口的哨兵,降低他们的警惕性;然后再给咱们找一些便装,咱们换上冒充村民,这样应该就可以从渡口摆渡过去了。”
熊梦辉
大家一听,都觉得这个办法好。政治部主任钟德胜开玩笑地说:“对啊,咱们的潘主任现在就是财神爷,财神爷过境,谁敢不让路?”
就这样,大家分开行动,一部分战士监视敌人的动向,一部分人带着潘友宏去找保长。这位保长听说是要送新四军过江,立刻满口答应。他弄了十几件旧的农民衣服,让战士干部们换上;然后他自己,买上了一些酒肉,去和渡口的哨兵套近乎。哨兵假意推辞,保长立刻送上一打一打的钞票。哨兵见了钱,嘴都咧到了耳朵边,拍着胸脯担保,他绝对不会为难保长的人。
就这样,在晚些时候,新四军的战士们化装成普通农民,担着扁担、扛着锄头,大摇大摆地乘坐渡船,渡过了青弋江。
渡船
来到南岸,所有人都有了一种轻松地感觉。出于谨慎,熊梦辉派出哨兵,先打探一下附近的情况。哨兵回来后报告:附近的敌人也不少,大路上都设置了关卡,想要过去几乎不可能。于是,大家商议后决定,顺着山里的小路突出重围。
新四军都是铁脚板,走山路如履平地。但是没走几个小时,突然前面出现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人,声称要让他们留下“买路钱”。新四军知道,这是遇到土匪了。如今潘友宏身上倒是有钱,但是数量太大,见了这么多钱,很难说土匪会不会杀人灭口。熊梦辉命令其他人赶紧撤退,而他自己则带着两个人断后。虽然后来其他人脱险了,但他却不幸牺牲了。
这次意外,又一次让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看来不到根据地,危险就不会解除,尤其是潘友宏。他们只能更加小心地往前走,随时和前面的开路人员保持联系。
土匪
到了这天傍晚,他们遭遇了敌人的巡山队。一番激战之后,大家顺着山坡滚了下去。结果,一根荆棘勾住了潘友宏的衣服,扯开了好几处大口子,里边的背心和钱都露了出来。潘友宏只能捻了一根草绳,将所有的钱都放在衣服里卷起来,拴在腰上。这样,他既可以解放出双手,又不会担心钱掉出来,一举两得。
不过,等他定下神来才发现,自己和同志们走散了。似乎整座大山里,只有他一个人。不过,潘友宏是老游击队员了,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。他很快定下了行动方向,在休息了一下之后,继续往前走。
新四军游击队
不知道翻过了几道山梁之后,潘友宏隐隐地看到前面有亮光。亮光很小,似乎有些怕人发现的意思。潘友宏心头一震,这会不会是自己的战友们呢?他走近之后才发现,这是一所破旧的民居。民居里边,正是一些突围出来的新四军战士。潘友宏的心立刻放了下来,虽然他们不是那十几个与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,但也同样是自己人。
原来,这几个人是在新三团政委阙中一带领下突出重围的,而这所民居的主人,是一个老地下党员。此人正在联系根据地,想要将他们送到沙洲去。沙洲属于铜陵中心县管辖,现在那里是根据地,到了那里就算是到家了。
铜陵中心县今貌
第二天,所有人如愿来到了沙洲,得到了铜陵中心县委书记张伟烈的热情接待。张伟烈注意到了潘友宏腰上的草绳和衣服,不由得问道:“潘主任,这是什么东西?”
潘友宏回答道:“这是部队的经费,整个新四军剩下的钱,几乎都在我这里。”
张伟烈哈哈一笑,说道:“潘主任,你能把这么多钱给背出来,这真是不容易啊。你现在,可是真正的腰缠万贯啊!”
潘友宏则回答说:“张书记,腰缠万贯是不假,但是到了你这里,我算是进了保险箱了。”大家一番哄笑。
不过,张伟烈也透露了一个新情况:就在最近,日本鬼子突然加大了“扫荡”的密度,恐怕沙洲这个地方也不安全。最好的办法,是赶紧过长江,去和留守的新四军会合。而他此前,已经送走了几批从皖南事变中突围出来的士兵,现在他们正在集结。
日本人扫荡
在休息了一晚之后,潘友宏等人继续出发。张伟烈安排了两艘帆船,载着前后集中起来的几十个人,在夜色中渡过了长江。在天亮之时,他们远远地看向江对岸,只见已经先期到达的新四军战士们,正在迎接他们。潘友宏顾不上船只抛锚,就一个箭步跳入水中,向着对岸冲去。大家劫后余生,紧紧地抱在了一起。
此后,突围出来的部队再次集中起来,重新编队。此时最重要的,就是和上级取得联系。但是,他们没有通讯设备,根本无法联系。他们现在,最需要的就是一部电台。但是,电台这种东西,在当时的正常渠道根本买不到,必须加价从黑市购买。潘友宏找到了一个爱国商人,给了他一笔钱,让他代买电台。
新四军战士
不久后,商人真的给他们弄来了一台,就是功率小了一些,只有5瓦。不过,就是这台5瓦的电台,已经成了战士们的宝贝。当他们终于从电台里得到新四军重建军部的消息,以及新军部的指示时,都激动得热泪盈眶。
后来,他们这些突围出来的战士,组成了新四军第七师。潘友宏又把剩下的钱全都拿出来,买了一台功率为十五瓦的电台。部队有了通讯设备,战斗力重上巅峰。而潘友宏,后来也成为了第七师的供给部长。
潘友宏身携巨款,在那段非常特殊的日子里,用生命保护了部队的经费,可以说功不可没。他的每一分钱,都花在了刀刃上,从来没有给自己买一丁点的东西。让他来管钱,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。这样高风亮节的干部,正是我们革命成功的保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