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5年9月17日,被美国强行扣留的科学家钱学森终于得偿所愿,登上了“克利夫兰总统号”轮船,踏上返回祖国的旅途。他的身边,是一直支持着他、并为回国之事不停奔走的妻子蒋英。从此之后,蒋英将开始以一个音乐家的身份,成为新中国音乐教育历史上不能忽视的一员。她能够深明大义、积极地为祖国做贡献,自然和良好的家庭教育分不开。而她的母亲日本女士蒋佐梅,则是对她影响至深的人。
我对着自己开了一枪
蒋英的父亲,是近代中国的著名军事理论家蒋百里。蒋百里早年留学日本,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日本陆军军官学院。学成之后,蒋百里又被派往德国研习军事,并成为了德意志国防军第七军营长。回国之后,蒋百里在良弼、赵尔巽的新军中任职,并且"以二品顶戴任用",在军中威望颇高。
武昌起义之后,蒋百里又历任、浙江都督府总参议、总统府一等军事参议、陆军部高等顾问等职,并积极地为中国军队的革新奔走。1912年年底,袁世凯建立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,并启用刚刚三十岁蒋百里为校长。蒋百里踌躇满志,赴任之际,他就承诺要将“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训练成最优秀的军官”,如果做不到,则当"自戕以谢天下"。
蒋百里的理想,是想办一所真正的现代化军事院校。但是北洋政府则只是把军校当一个培养私人武装的营地,双方的想法南辕北辙。所以学习开学半年以后,学校的经费就屡屡被克扣。而且,来自高层的干扰一直没有断过,段祺瑞所掌管的军部甚至一再告诫蒋百里,军事改革要适可而止。
1913年6月18日凌晨5点,蒋百里以校长的身份,召集全校两千余名师生训话。看着这些朝夕相处的面孔,蒋百里悲怆的说道:"初到校时,我曾宣誓,我要你们做的事,你们必须办到;你们希望我做的事,我也必须办到。你们办不到,我要责罚你们;我办不到,我也要责罚我自己。如此看来,我未能尽责……你们要鼓起勇气担当中国未来的大任!"。话一说完,蒋百里突然掏出配枪,顶在自己胸口上扣动了扳机……。
朝夕相处中的情愫
蒋百里的自戕,震动了北洋政府的首脑袁世凯,他让交通总长曹汝霖找日本公使馆帮忙,请他们派遣最好的外科医生和护士去医治蒋百里。日本公使伊集院赶紧派军医平户和护士佐藤屋登,坐火车赶往保定。
所幸的是,蒋百里身体硬朗,遭此重伤,生命体征依然平稳。平户医生检查之后,发现子弹已经从肋部穿出,连手术都不用做了。而且看起来,蒋百里的情况还好,没有生命危险,只要静养,恢复健康不成问题。于是平户医生就返回了北平,留下护士佐藤屋登照顾蒋百里。
但是此时的蒋百里,精神依然处在极度的抑郁之中。他追求国家的强大,结果却处处碰壁,确实非常无奈。他的自戕,也是因为长期处在自责和茫然之中,形成的心理病态。如果这种状态不解决,他随时可能再度自戕!此时,日本护士佐藤屋登就成为了蒋百里的“心理医生”,时常陪他聊天,用温柔的话语劝解蒋百里。她对蒋百里说:“遇到困难,用自己结束生命的方法来逃避,是最轻松、最容易的办法,但是,生命不是属于自己,而是属于国家的。国家花那么多钱培养人才是非常不容易的。既然想报效国家,活着才能报效国家,才有机会报效国家。”
这位日本姑娘的话语,逐渐打开了蒋百里的心结。同时,也让他冰封的情感世界感受到了阳光。蒋百里原本有一个原配夫人,名叫查品珍,是个典型的旧式妇女。两人是在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下婚约的。但是,蒋百里并不喜欢这位裹着小脚、思想僵化的“贤惠媳妇”,曾托人斡旋希望解除婚约,可查品珍却是真的爱上了蒋百里,坚决不同意退婚。后来蒋百里学成归国,两人举办了个形式上的婚礼,但是很快蒋百里就开始忙于工作,二人从此天各一方。甚至可以说,蒋百里的四处闯荡,是在有意无意地避免回家,避免见到自己的这位妻子,他是真的不喜欢查品珍。逃避一场并不幸福的婚姻,显然比追寻一段美丽的爱情更加辛苦。可能也正是由于长期的单身生活,才让蒋百里在面对挫折时非常脆弱,轻易地就想到了自戕。
如今,佐藤屋登的出现,正好填补了蒋百里的感情空白。这个日本姑娘深明大义,思想先进,而且既善良又坚强,正是蒋百里喜欢的类型。蒋百里也开始话里话外的表示心迹,佐藤屋登冰雪聪明,哪里会不明白。但是中日两国之间关系尴尬,她实在是害怕和一个中国军人结合,会给自己带来非常多的麻烦。于是在蒋百里彻底康复之后,佐藤屋登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撤退。
不懈地追逐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反对之声
爱人的离开,并没有让蒋百里放弃。作为一个军人,他的一生就不知道什么叫放弃。佐藤屋登离开后,蒋百里也辞去了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的职务,去北京休养。在这里,他再次找到佐藤屋登,频繁地表达自己的爱意。可是佐藤屋登仍然顾虑重重,不肯接受他的感情。蒋百里开始调动自己的一切关系,托总统、托日本公使,向佐藤屋登发起攻势。可是适得其反,佐藤屋登反倒被主治医生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,并警告她说,蒋百里是有妻子的!佐藤屋登只能再一次选择了逃避,很快就回了日本。
地理上的距离,依然没有让蒋百里放弃。在佐藤走的时候,出于礼貌,给了他自己的地址。现在两人远隔重洋,蒋百里选择鸿雁传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念。佐藤屋登回到家之后,开始不停地收到蒋百里的来信。内容千遍一律,都是希望佐藤屋登能嫁给自己。蒋百里才华横溢,用词华丽而真切,佐藤屋登其实早已芳心暗许。但是中日两国的鸿沟终究难以弥合,佐藤只能为违心的用不会信的方式来表示拒绝,希望对方知难而退。
时间一长,佐藤的父母也知道了此事。他们的顾虑和佐藤屋登一样,不希望因为一桩和中国人的婚约招惹麻烦。一番商量之后,佐藤屋登提笔给蒋百里写了一封回信:“我不会说假话,如今不妨以真情相告。日本女子嫁给中国人有很多困难,而我必须得到父母的同意,因此难上加难。我已向父母请示过,父母认为,日本不是没有好青年,何必嫁给一个身带暗伤的中国人。看来此事已无希望,你就死了这条心吧!”
然而,知难而退从来不是蒋百里的性格。当年留学日本难不难?留学德国难不难?当校长难不难?他宁可自戕都不会退缩。此时心上人的一封拒绝信,岂会让他善罢甘休!从此他的信件邮寄更加频繁,用词也更加激烈。他甚至表示,自己就是因为佐藤屋登的劝导才活下来的。如果佐藤屋登不答应嫁给他,他还要死。而且他这次就算死,也要找到日本去,死在佐藤屋登的家里!
蒋百里的执拗,让佐藤屋登很受触动。两个人原本就有情,所顾虑的,无非是民族和国家间的矛盾。如今对方如此热烈的追求,让佐藤屋登看到了女人最重视的安全感。她决定不再逃避,不再为那些世俗的理由放弃自己的幸福。于是她拿着信再次来到父母面前,希望得到一个“明确的回答”。
佐藤屋登的父亲一封不落地看完信件,也明白了此时女儿的心迹。一阵沉吟之后,说道:“如果你认为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,愿意嫁给他的话,那你就嫁过去吧。你若是受了委屈,随时可以回国来,我把你应得的一份产业留下来等待你。”
有情人终成眷属
得到了父亲的首肯,佐藤屋登立刻给蒋百里回信,说家里已经同意,她不久就要去中国与蒋百里相会。蒋百里得到信后,兴高采烈,托人凭着自己的记忆,给佐藤屋登缝制了婚纱和礼服。
1914年冬天,佐藤屋登乘坐轮船来到天津大沽口,与蒋百里在这里的德国饭店举行了婚礼。这一年,蒋百里32岁,佐藤屋登24岁。婚后,因为妻子最爱梅花,蒋百里就给她取了个中文名字:蒋佐梅。
两人婚后感情和谐,共生养了五个女儿。蒋百里在家庭之外,仍然忘我地投身于中国的国防理论建设工作中。而蒋佐梅则在家相夫教子,悉心照料家庭。她从不教女儿们日语,而是让她们学习中国的传统文化。而且,蒋佐梅此后再也没有回到过日本,一心一意的成为一个中国人。
1934年,蒋百里耗费心力,集自己多年所学之大成,发表了著名军事著作《国防论》。在书中,他对随时可能爆发的中日战争作出了自己的战略论断:这种战争不是短时间的冲突,而是长时间的竞走。但中国是有办法的,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中国。蒋百里也因为这本书,被人称为是把近代西方先进军事理论系统地介绍到中国来的第一人。
1938年,蒋百里病逝。他的妻子蒋佐梅于是带着她与蒋百里的五个孩子,一起加入了抗战的行列。她不但积极捐款捐物,还亲赴前线为中国伤兵治疗伤痛。可是,她的日本人身份终究让很多人难以接受,蒋百里的好友冯玉祥就一直怀疑她是日本间谍。但是蒋佐梅依然无怨无悔地做着抗战的工作,甚至拿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和首饰。她的态度,最后终于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。她在晚年时曾谈及这段日子,并说道:这样做,因为我认为当时中国的战斗是正义的。
另外,蒋百里和蒋佐梅的五个女儿,除了大女儿早夭之外,也都不简单:二女儿蒋雍,是著名的爱国者,原在香港中文大学读书,抗战开始回国参加救护队,拯救了很多中国士兵的生命;三女儿蒋英,毕业于柏林国立音乐学院,是著名音乐家。后来嫁给了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,并在其回国一事上出力不少。1955年,蒋英随丈夫回到祖国,此后在中央音乐学院工作;四女儿蒋华,是著名的华侨教育家,定居比利时,曾筹办欧洲中山学校。在钱学森回国的过程中,她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。五女儿蒋和,幼年就曾随父亲环游欧洲,新中国成立后定居北京,并且传承了蒋百里的家风家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