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利用我广土众民,山川险阻等优越条件来困扰敌人,作有计划的节节抵抗的长期消耗战。到敌人被诱深入我国广大无边原野时,我即实行坚壁清野,使敌人无法利用我们的人力和物资,并发动敌后区域游击战,破坏敌人后方交通,使敌人疲于奔命,顾此失彼,陷入泥沼之中,积年累月,则暴日必败无疑。”
以上,是国民党将领李宗仁提出的“焦土抗战论”的核心内容。其中的“坚壁清野”四个字,非常的讲究,一个搞不好,就会造成一种灾难,其破坏力远远甚于侵略者!
1937年12月24日,曾经的中国首都南京被日军彻底占领。已经在淞沪会战中战至精疲力竭的中国军队,完全无力抵抗日军的疯狂进攻,在一片混乱中撤出了南京城。消息传来,华南地区一片震恐,投降的论调再次甚嚣尘上。
1938年10月25日,武汉被攻占,众多机关、工厂和难民涌入长沙,使这座当时30多万人口的城市,人口急剧增加到50多万人。同时,长沙作为几次会战的大后方,已经囤积了不少战略储备和商业资源。然而,由于交通运输受限,长沙的有限铁路、公路和水路难以容纳如此大量的迁入,许多单位和物资不得不在城外滞留。
1938年11月8日,日军攻入湖南北部,对长沙和衡阳进行轰炸。临湘和岳阳在9日、11日接连失守,中日两军将士在新墙河对峙,长沙的形势极其严峻。一旦长沙失守,大量的物资将会落入敌手,成为日军继续进攻中国的助力。
这种情况,让蒋介石感到有些棘手。1938年11月11日上午9点,他向湖南省政府主席张治中发出秘密指令,要求如果长沙失陷,必须将整个城市焚毁。也就是说,蒋介石准备“坚壁清野”,实施“焦土抗战”了。
张治中立即召集警备司令酆悌和省保安处长徐权,在下午4点就制定了一份“焚城计划”。该计划的核心内容只有一个:在放弃长沙前,将市内的所有公共和私人建筑物,以及未准备运输的物资全部焚毁,以避免被敌人利用。警备第二团和长沙市社训总队被指定为负责执行的单位,行动时间定于11月13日凌晨两点。
该计划还详细规定了焚城的全部过程,包括燃料的发放、控制、起火的命令、信号、秩序、纪律等,同时确定了放火的起点——长沙城中最高的天心阁。张治中还特别批示:“要在明晨4点前准备完毕,我要来检阅。”
然而,这个计划从开始准备就一直意外不断。在13日零时,负责放火的警备二团和社训总队的一百多个小分队中,有一部分队员没有按规定将汽油放在指定位置上,而是直接浇在房屋上,导致长沙变成了一个敞开了盖子的汽油桶。而且为了助燃,所有的消防队,都将车内用来灭火的水换成了汽油。与此同时,一个以讹传讹的消息也在军中蔓延:日军和中国军队对峙的地方不是“新墙河”,而是距长沙仅3公里的“新河”!紧张情绪在长沙市内迅速蔓延开来。
张治中很快发现了这种混乱的状况,于是再次发表声明,“必须在我军自汨罗撤退后,才能开始行动。开始行动时,必须发出空袭警报,让居民避难,等到再发出紧急警报后,才能开始行动。”
张治中的安排,等于给整个防火计划加上了四重保险:省政府的命令、警备部的命令、警报声和天心阁的火焰。按说,四重保险缺一都不准点火。但是在实施的时候,一切都变了。
13日的凌晨2点多,长沙南门口外的伤兵医院突然起火。后来,南门外又出现了三个起火点。据事后调查,这些火灾不过是由于人员操作不当引起的,是一个意外。但是,城里的“放火队”却因为搞不清楚状况,以为这就是放火的信号,于是将手里的火把扔向了已经被汽油浸透的民房。一处点火,别处立刻效仿,一时间,火海连成一片,瞬间便成了烈焰焚城的态势。等到张治中意识到情况不对,赶紧下令灭火的时候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由于焚城计划属于高度机密,而且焚城行动又是在未得到命令的情况下突然展开的,所以当大火燃起时,城中的大多居民仍在熟睡之中。突然袭来的火灾让城市陷入一片混乱,许多人还以为是日军打过来了,纷纷开始逃命。但到了门口时,却发现大火已经封住了大门。
这场熊熊大火使得众多百姓在人群拥挤中惨遭蹂躏:有的被踩踏致死,有的被汽车碾压殒命,有些人则被火势卷入,被烤焦或者烧死。其中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,被大火撵进了水缸,最终惨死;还有一位母亲,带着孩子躲进水缸,结果被活活煮死;三十多名打工者躲进了防空洞中,最终被烧成焦炭!惨烈的哭喊声、恐怖的嘶叫声交织在建筑物燃烧的爆炸声,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悲惨场景。至于那些已经把消防水管灌满汽油的消防队,当然对于大火更是无能为力了。
这一场大火,足足烧了五天五夜,才最终自然熄灭。在这场火灾中,超过三万人丧生,90%以上的房屋遭到烧毁,共计达5.6万余栋。据国民党湖南省政府统计室编制的《湖南省抗战损失统计》显示,该大火给经济带来了巨大的损失,估计损失约达到十亿元以上,相当于抗战胜利后的1.7万亿元,相当于当时长沙市经济总值的43%。
而在这次大火中,有一个人的出现,却拯救了相当一部分人和财产。很让人意外的是,此人不是什么大英雄,而是一位厨师。
长沙城曾经有一位很有名的厨师,名叫柳三和。他是长沙四大名厨之一,曾备受湖南省主席、美食家谭延闿的赏识。据说每次举行宴会时,若非柳三和亲自掌勺,谭延闿都不会动筷了。后来,军阀何键请蒋介石夫妇来长沙,柳三和操刀主持菜肴制作,更是让挑嘴的宋美龄称赞不已。柳三和在长沙中山东路创立了著名餐馆“三和酒家”,其中“三层套鸭”、“七星酸肉”、“生炒羊肚丝”、“素烧方块豆腐”、以及“白汁菜心”等招牌菜,让他成为当时无与伦比的餐饮巨匠。
1938年以来,由于长沙市的战时经济非常繁荣,柳三和在自己的餐馆里预备了大量的食材,想要趁着买卖好大赚一笔。但是,当他发现有人往房顶上泼汽油的时候,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。国民党军警的昏聩他是清楚的,于是他决定,在12、13日晚上熬一个通宵,以备万一之事。
果然,在凌晨两点,长沙城四处火起,“三和酒家”的门前,也来了几个准备放火的人。此时,还没休息的柳三和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,眼看着多年的心血即将付之一炬,他心痛不已,于是就和“放火队”的人商量:“我后厨有的是山珍海味,反正也带不走,能不能让我把他们都给做成菜肴,让老总们吃了,也不亏了这些食材。今天这顿,就权当是我柳三和请各位吃饭了!”
“放火队”的人,都是收入微薄的小人物,平时哪里有钱去“三和酒家”吃饭?更何况,还是名厨柳三和亲自烹饪的山珍海味?于是几个人一商量,觉得反正放火也没有先后,不如先吃他一顿再说!
柳三和千恩万谢之后,马上收拾妥当,来到后厨做菜。他一边翻动着手里的炒勺,一边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。他想到,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自己的餐馆里做菜了,不觉得悲从中来。
心中的悲怆,似乎给了柳三和特别的力量,让这一桌美食做得分外诱人。当菜品上桌之后,“放火队”的人不禁食指大动,拿起筷子就大吃了起来。这些平时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美食,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进了他们的肚子。
吃着吃着,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“拿酒来!”柳三和立刻开了一坛陈年老酒,端到了桌子上。美酒配美食,如果没有那场大火的话,真是人生一大快事!几个“放火队”的人大吃大喝,没多长时间就醉了,东倒西歪的躺在了地上。而柳三和,则仍然在一旁垂泪。
几个人这一醉,直接睡了四五个小时。等到他们酒醒的时候,天边都已经泛白了。几个人这才想起了,该放火了,于是纷纷拿出了火柴。可就在这时,一个老警察突然跑了进来,大声喊道:“上峰有令!别再放火了,赶紧救火!”几个人和柳三和听了这话,先是吃了一惊,然后便喜极而泣。“三和酒家”附近的一片房子,还有房子里边的老百姓,就这样幸运的保住了生命和财产的安全。
柳三和的故事,虽然后来是以喜剧而结束的,但是它仅仅是长沙大火悲剧中的一个小部分。长沙的这场大火,毁了那么多物资,死了那么多条人命,其中放火人员的愚蠢当然是一个主要的部分,但是究其根源,仍然是国民党从上至下的慌乱和不择手段。几乎同样的事情,在1938年6月刚刚在河南的花园口上演。国民党军炸坝决堤,确实挡住了日军一时,却付出了数万中国人生命的代价。到底是值还是不值,我们后人很难评论。
作为讲述者,我们不禁想问,当时的情况,是否到了非“焦土抗战”不可的地步?这是值得商榷的。坚壁清野,不等于毁掉自己。八路军的根据地也搞坚壁清野,怎么没见到这么惨烈的景象?是不是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,在确保人民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坚壁清野,这比简单的“焦土抗战”要高明得多!想来,如果蒋介石提前通知,让百姓有所准备,断不会造成这么大的损失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