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如今,70年的时间过去了,我可是连乡音都不懂了!”
1989年1月25日,一架飞机降落在了菲律宾首都马尼拉的机场上。从飞机上,走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。他一边走,一边向来接机的人挥手致意。那些来接机的人,用菲律宾语激动得问候着老人。在接受当地记者采访时,老人的眼眶很快湿润了起来,对记者说出了上面那句话。
这位老人,就是新中国的著名将领叶飞!他祖籍菲律宾,这次的访问活动,相当于是衣锦还乡。这也就难怪,周围的群众会如此激动了。叶将军对这些乡亲,也是十分的友好。但是,他的眼睛一直在搜寻着什么,眼神里有一种热切的期望。
突然,一声熟悉的问候,从人群中传来。叶飞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人,正手捧鲜花,眼含热泪地望向他!叶飞赶紧走上前去,一把抱住了老妇人,激动地说道:“希望你能够原谅我!”
那么,这个女人是谁?叶飞将军又为何要请她原谅呢?
事情还要从头说起!
1900年,清政府即将崩溃。此时,有大量的人在自己家乡吃不上饭,只能去外面闯荡!这些人主要分成了往北、往西和往南的三股人流,后世分别称这种迁徙为“闯关东”、“走西口”、“下南洋”。
三股人流中,“下南洋”的一拨人是最为辛苦和悲惨的。其他的两股都是在国内迁徙,只有他们,坐上了开往外洋的偷渡船,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异国他乡!他们之中有成功者,但是大部分的人则沦为了悲惨的劳工!
一个叫叶荪卫的男人,就是“下南洋”人流中的一人。他祖籍福建南安金淘乡,刚刚在家乡结完婚,就被迫去异国他乡闯荡。他的目的地,是南亚岛国菲律宾。
叶荪卫聪明,正直,很快就在一个当地的椰子园里打开了局面。而在这时,他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一生所爱:菲律宾女子麦尔卡托。
麦尔卡托是一个当地有名的美女,年方15岁。她的家境殷实,很有社会地位。追求她的人不少,但是她却独独看中了叶荪卫。叶荪卫也很喜欢麦尔卡托,但是毕竟在福建有家有口,一开始还是有所顾忌的。但是后来,孤单和寂寞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他的内心。况且,他也确实爱上了麦尔卡托。所以最后,叶荪卫还是决定与自己心爱的姑娘结婚,把根扎在菲律宾。
结婚后,两个人的生活非常美满。他们共育有7个孩子,每个孩子都非常聪明优秀。但是叶荪卫知道,自己的根在中国。虽然他人在菲律宾,但是必须让孩子接受中国的传统教育!于是在五四运动爆发的1919年,叶荪卫带着两个儿子:叶启存和叶启亨,回到了家乡,把他们交给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谢氏抚养。
谢氏夫人对丈夫突然领回来的两个孩子疼爱有加。她对丈夫在外另娶这件事,并没有多么在意。反正二人当初也是包办婚姻,并无感情基础。当初叶荪卫走的时候,没能在她身上留下种子,所以谢氏已经过了很多年孤单寂寞的日子。本来,她也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,但是后来这个孩子也下了南洋,从此音讯全无。此时,这两个孩子的出现,成了她生命里新的阳光。她开始竭尽全力地抚养他们,并将他们推上正途。
在谢氏的关怀下,叶启存和叶启亨的学习成绩很好,后来接连考入厦门中学读书。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,两个人都接触到了进步思想,进而都参加了革命。
革命的道路,从来都不是坦途。兄弟二人后来一同在福建省委宣传部任职,携手做了不少事。但是,少不更事的叶启亨后来工作过于冲动,结果暴露了自己,被捕入狱。叶启存和其他同志一起行动,救出了叶启亨。出狱之后,叶启亨更加狂热地从事革命工作,结果在1933年遭到了特务的袭击,身中三枪!此后不久,他改名叶飞,进入苏区,进而成了革命军人。而叶启存,则在1935年被叛徒出卖,为了革命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!
叶飞进入军届之后,迅速成长为一位优秀的战场指挥员。在中国武装斗争的各个时期,他都是部队中最为勇敢和机智的将军。到全国解放时期,他已经是兵团级的大司令了。但是,由于他已经改了名字,养母谢氏夫人根本没想到威名赫赫的叶飞将军,就是自己的养子叶启亨!她觉得,自己的两个养子都已经牺牲了,所以觉得很对不起丈夫。
1949年,解放大军横扫江南,叶飞将军也带着部队回到了家乡。已经分开十几年的母子,终于再次相见。抱头痛哭之后,谢氏夫人也将这个消息,告诉了远在他乡的丈夫。叶荪卫知道后,也是非常欣慰。
但是,此时叶家在菲律宾的生活,却逐渐陷入了困境。在将儿子送回国内后,叶荪卫和妻子投入了自己毕生的积蓄,开了一家碾米厂。原本这是一个很挣钱的买卖,但是在中国开始抗美援朝之后,亲美的菲律宾开始限制华人的产业。叶荪卫的生意越做越难,后来抑郁而终。
叶荪卫的死,让原本已经捉襟见肘的一家人过得更加困难。那个原本象征着希望的碾米厂,现在成了一个巨大的负担。此时,叶家的长女爱玛担起了家庭的重担,拆东墙补西墙的勉力维持!
而此时,爱玛也得到了消息:自己的哥哥叶飞,已经成为了新中国福建省的省长,同时还是福建军区的司令员,可谓集军政大权于一身!这样的大官,如果在菲律宾,早就是富甲一方的豪绅了!既然如此,那帮帮自己的家人,应该是没有问题的。
于是,爱玛给叶飞寄去了一封家书。说是家书,实际上更像是一封求援信。在信中,她说出了家里的困难,并且说厂子已经面临倒闭。叶飞作为家里的儿子,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,应该寄一些钱来,帮家里渡过难关。
这封信很快就来到了叶飞的手中。但是此时,这位省长兼军区司令,也只能无奈地苦笑!他确实是一方“封疆大吏”,而且也确实位高权重。但是,国家的干部自有其薪资标准,叶飞自己也是身无余财。他即使想要倾家荡产帮助妹妹,也掏不出几个钱来。那么,动用国家的钱支援自己的家吗?这种事儿叶飞将军怎么可能干!
那么,真的不管吗?出于骨肉亲情,叶飞也绝不能置之不理。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条路:将家人接回来,抛弃菲律宾的产业。于是,叶飞写去了回信,对妹妹表示,如果一家人想要回来,他可以帮助他们就业,或者供他们上学!
要知道,此时叶飞还有5个弟妹。如果算上他们各自的家人,人数绝对不少。叶飞让这么大一群人回来,已经是勉为其难了。但是很显然,爱玛并不领自己哥哥的情。她似乎认定自己的哥哥很绝情,所以也不再写信恳求。从那天起,爱玛倔强的扛起了一家人的生活,不再和叶飞联系。后来有人询问叶飞此事,叶飞曾不无遗憾的表示:“想必是我的妹妹难以理解中国的干部吧!”
在之后的几十年中,叶飞陆续得到了消息:自己那个倔强的妹妹爱玛,为了供养家人生活,先是给人做女佣,后又给人当管家,辛苦的供养弟弟妹妹上学。在她的照料下,叶家出了好几个大学生。不过,由于没有自己的时间,爱玛一生都没有结婚!也因此,叶飞对这个妹妹,一直是心怀愧疚的。
1989年,随着中菲两国的合作日益深化,菲律宾参议长沙隆加正式邀请中国官员访问菲律宾,国家于是安排叶飞将军前去!这次访问,引起了菲律宾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,政府部门还做了特别的接待安排。菲律宾的各大报纸上, 也都在显著位置刊登了介绍叶飞的文章。
离家70年的孩子终于要回来了!菲律宾地亚望镇的镇政府,也对叶飞将军的“探家”非常重视。他们找到了叶飞的出生证,还有接受洗礼的证明,对外大肆宣传。甚至当地政府部门还出钱,将叶飞父母的墓地做了重新修整!
1月24日,叶飞将军的飞机从北京起飞。这次的旅程,对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来说,无异于是“衣锦还乡”。他心中的激动,可想而知。
也有可能是飞行员也感受到了将军的思乡之情,特意加快了飞机的速度。原本应该飞行4个小时的飞行,居然提早到了半个小时!当飞机开始减速滑翔的时候,叶飞将军拉着女儿叶葳葳的手,轻轻地说道:“整整七十年了,终于回来了!”
叶葳葳看着父亲激动的表情,说道:“爸爸,家乡的样子您还有印象吗?”叶飞笑了一下,说道:“哪里还会记得?当初我离开的时候,还只有四五岁啊!”
几分钟后,飞机慢慢停稳,打开了机舱门。叶飞作为此次访问的“领队”,第一个跨出了机舱!在飞机外面,菲律宾参议院外事局局长卡门女士热情地迎了上来,与叶飞将军亲切地拥抱和握手。这之后,卡门女士开始一一介绍前来欢迎的参、众两院议员。之后,便是鸣放礼炮的欢迎仪式!
而此时,叶飞将军最想看到的,就是妹妹爱玛的身影。他早就听说,妹妹会作为华侨代表,来迎接自己。所以从下飞机开始,他就开始在人群中找寻。此时,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走上前来,将手里的一大束鲜花递到了叶飞的手里。叶飞将军定睛一看,此人的脸上,依稀有母亲的影子。他几乎立刻就确定,这就是自己分离了70年的妹妹!他再也不顾上外交场合的矜持,一把抱住了妹妹,泪眼婆娑地说道:“希望你能够原谅我。在你最难的时候,我没能帮助到你。我作为共产党的干部,除了每个月的工资以外,并没有任何其他的钱财。”
其实,爱玛也已经通过其他的渠道,了解到了哥哥的真实情况。她的心里,早就已经原谅了哥哥。她对叶飞将军说道:“我本来以为,你和菲律宾的大官一样有钱。结果却没想到,你做了这么大的官还是这么穷!不过,我也因此很钦佩你。能有这么一个做穷大官的哥哥,我的心中感觉到无比的骄傲!今天我能来迎接你,是我一生最自豪的一天!”
就这样,一段横在兄妹二人心中的芥蒂,终于得以解开!
不久之后,菲律宾总统阿基诺夫人会见了叶飞。会见时,总统对叶飞说到:“我有中国血统(阿基诺夫人的祖父也是中国人),你有菲律宾血统,我们两人,就是中菲两国友好的象征!”叶飞也回应道:“作为一个和菲律宾有血缘关系的中国人,我更希望中菲两国能世代友好下去,因为这符合中菲两国人民的根本利益。”
1月29日,叶飞在在中国驻菲大使王英凡的陪同下,回到阔别70年的家乡地亚望镇!而同时,地亚望镇距马尼拉的距离,也恰好是70公里!两个70之间形成了让人惊叹的巧合!
叶飞将军衣锦还乡的消息,早就已经传遍了全镇。所有的男女老少,都涌上街头,想要一睹这位本地出生的将军的风采。当地的百姓特意给叶飞开了一只新鲜的椰子,叶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椰子汁后,激动得说道:“这下我终于找到家的感觉了。”
叶飞一行人,先是来到了弟弟撒牙孜的家中。此时,叶飞出生的老屋早就已经被拆掉了。还住在镇子里的,只有眼前的这个弟弟。而此时,叶飞其他的弟弟妹妹也在此齐聚。虽然他们大多言语不通,但是满满的亲情,仍然洋溢在了彼此的脸上!
这天中午,叶飞就在弟弟家用了午饭。这是他离家70年后,第一次品尝家乡饭菜的滋味,自然是别有一番感慨!
饭后,在弟妹的陪同下,叶飞来到了自己父母的墓地。在这里,叶飞将军身穿白色西服,带领全家大小一起向父母的墓三鞠躬,同时还敬献了一大束黄玫瑰。行礼完成后,叶飞将军久久的站立在父母坟前,泪水再次夺眶而出!
1999 年,叶飞将军在北京逝世!当消息传回菲律宾的时候,地亚望镇理事会通过决议, 把镇中心的公园命名为“叶飞将军纪念公园” ; 当地的菲华商总会,也出资在公园铸立叶飞将军纪念铜像,同时还决定将第二个职业学校命名为“叶飞学校” 。如今,叶飞将军已经成为了菲律宾华人的骄傲,以及中菲两国友谊的象征。他的名字,注定成为中国外交历史上的传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