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司令员,编情报这等小事儿,交给我们办就行了。”
1942年的一天,在太岳军区的司令部内,一个情报参谋端着一杯水,来到了司令员陈赓的面前,关切地说了这么一句。此时的陈赓,由于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觉,眼眶都有些发青了。他的面前,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纸。上面横七竖八的都是线,显然已经涂改过好几次了。
不要小瞧这张纸,这上面,是陈赓给自己的王牌情报员编写的情报!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,他也在思量。听了那位参谋的话,陈赓摇了摇头,说道:“不行啊,只有我编出来的情报,才有我的风格,才能让小鬼子上当!”
参谋回过头,笑了一下,然后小声嘟哝道:“司令员真是骗鬼子骗上瘾了!”
实际上,这位参谋还真的是小瞧了编情报这件事。不久之后,陈赓的王牌内线陈焕章就传来回复:司令员编写的情报,与太岳军区、386旅的真实作战文书极其相似,不管从整体上看还是从细节上看,都没有任何破绽!敌人已经对这些情报深信不疑!
那么,这位陈焕章到底是何许人也?他又是怎样成为王牌内线的呢?
1937年11月,日军占领太原之后,大部分中国军队纷纷南撤,将几个大城市让给了敌人。但是,山西的抗日斗争却没有一天停止过。剩下的一部分抗日志士,在临汾城建立了指挥部,成立了山西青年抗日决死队一纵队!
但是,这种抗日决死队是没有补给的,所以自打成立之初,这支纵队便成了游击队,在太行山附近活动,一边艰苦求存,一边打击敌人。1938年2月,日军占领临汾,连续对决死一纵队发动了两次“九路围攻”。这支部队损失惨重,只能在山区等待支援。
1940年,形式有了改观。八路军129师的陈赓将军,率领386旅进入这一区域。他们不但接应了决死一纵队,还开辟了太岳军区。一时间,抗日形势大为改观!
随之而来的,还有从东北地区赶来的襄陵游击队。游击队中,有一个能力出众的青年。他叫陈涛,本名叫王桐,是一位毕业于南开中学的北京人。他此次赶到山西,就是为了和其他同志一起,共赴国难。也是在这个时候,陈赓将军和他有了接触,对其十分欣赏。
然而,此时的晋南地区,形势实在复杂,一个叫刘淼的军官,借着搞摩擦的机会,逮捕了襄陵游击队的几十个人。其中,就有这个陈涛。就在陈赓想用官方渠道去营救的时候,刘淼带着部队和所有俘虏投降了日本人!这一下,陈赓却有了一个新的想法。他找人通知陈涛:借机潜伏下来,取得合法身份,开展情报工作!
陈赓是我党的老情报人员,知道这一工作的危险。所以在布置任务的同时,也告诉陈涛,如果不行就回来!但是陈涛考虑之后,决定还是留下来。从此之后,他化名陈焕章,悄悄地潜伏了下来!
但是,陈涛的才能过于耀眼,想低调也无法低调!刘淼在投降日军后,日军很重视,想要以他的部队为核心,成立一支叫“大汉义军”的伪军队伍。既然改头换面了,那就需要写一篇东西来粉饰一下。但是刘淼一届兵痞,肚子里墨水有限,写的东西啰里啰嗦,日军不满意。消息传来,陈涛自告奋勇,写了一篇文采飞扬的“成军宣言”。日军一看,觉得这个人文笔好,于是开始重视他。
不久之后,日军情报部门的头子高田,又让陈涛写一篇名为《和平的策略》的文章,旨在考察他的内心,看看是否能为己所用。陈涛当然知道对方的用意,于是又出佳作,将日军的所谓“中日亲善”写得天花乱坠。高田看了之后,不禁心潮澎湃,将文章翻译成日文,直接转给了高层!
接下来,高田又对陈涛进行了一次考察。这一次,他是让陈涛去搜集八路军的情报。这种活儿,一般的伪军根本不敢做。但是对于陈涛来讲,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。他马上出发,用了几天的时间,将附近的村庄和地下做了详细的记录,然后又找机会和八路军的情报员接了一次头,商量日后的联络方式。一切安排停当后,他从返回了日军据点。看着他拿出的记录结果,高田觉得陈涛是个难得的人才,于是马上加以重用,让他当了“大汉义军”的参谋长。
1941年1月,恶贯满盈的刘淼被暗杀,受到了历史的审判!而陈涛,则顺理成章地接任了“大汉义军”的司令。从此以后,他有了特权,可以随意出入敌41师团的参谋部和经理部!为了彻底掌控“大汉义军”,并且把影响扩展到其他伪军之中,陈涛向太岳军区请求支援,安插了大量情报员进入伪军。一时间,敌41师团附近的伪军部队,几乎被八路军蛀空了!而这一年,陈涛才23岁!从此之后,日伪军的情报,便通过陈涛这条线,源源不断地送到了陈赓的面前。有了这些情报,晋东南的老百姓和中国军队少受了不少损失!
然而,这一时间段也是陈涛最为危险的时期。他作为隐秘战线上的人,要面对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危险!
首先,就是来自日本人的怀疑。日军虽然看重陈涛,但是也对他说不上信任。就在陈涛当上司令不久,他认识的一个伪军团长便不明不白地被枪毙了,日军根本懒得解释原因!陈涛意识到,自己不能出一点披露,否则很有可能也被敌人不明不白地处死。此时,他对外虚报年龄,说自己已经27岁了。这样大的年龄,在中国人中间,已经很少有“打光棍”的了。日军的那些指挥官经常询问陈涛的个人问题,同时眼里还满是狐疑之色。陈涛知道,自己得赶紧成个家,这样才能掩人耳目。于是在陈赓司令员的安排下,陈涛和一位温柔美丽的女子“假结婚”,算是躲过了敌人的怀疑。当然,后来这场假婚姻变成了真婚姻,陈涛也找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。
除了日军的怀疑之外,陈涛还要面对“同行”的陷害。山西的那些伪军头子,眼看着陈涛在日本人面前得势,都嫉妒得牙根痒痒。一有机会,他们就会在日军面前不断地诋毁陈涛。陈涛特别看不惯这些认贼作父的铁杆汉奸,但是也不得不当心他们。不过,他凭借党组织的配合,以及自己的机智,不但没有受到这帮人的影响,反而利用日军的力量,把这些人收拾得没有脾气。
最让陈涛难过的,是来自自己同志的死亡威胁!由于陈涛和军区是单线联系的,所以很多其他线路上的同志,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。他们只知道,这个“陈焕章”是个伪军司令,必须除之而后快!有一次,地下党的锄奸队,真的做出了安排,想要枪杀“陈焕章”。得到消息后,陈涛的上级朱向离赶紧向军区反应情况。最后陈赓出面,才最终压住了刺杀行动,保了陈涛一命!
虽然危险丛生,但是陈涛依然坚持了下来。不管面对何种困难,他总是想方设法克服,以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。
1942年4月,日军的布防情况出现了重大调整。41师团被调离,接替的是第69师团。69师团人生地不熟,来了之后,一边成立自己的情报班,一边整编伪军队伍。日伪军的管理,一下子出现了很大的混乱。陈涛请示陈赓,想要带着“大汉义军”起义,投奔八路军!
陈赓接到报告后,第一时间就予以了否决。他提出:伪军没受过革命教育,到了八路军部队后根本吃不了苦!万一出现了逃兵,情况可能更为严重!既然日军要改编部队,那就去改好了。但是,日军的情报班班长,陈涛务必要拿下!
想要进日军的情报班,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这种核心的情报部门,一般是只有日本人可以进入的。陈涛是一个伪军司令,按理说是没有资格的。但是,陈涛此时已经和地方上的一些日军势力搞好了关系。此时他又加上了一把火,变着法地给自己运动。最终,这个情报班长还真被陈涛收入了囊中!从此之后,他获得的情报更多了!而且,他的权力也更大了,可以开具特别通行证。陈涛用这个权力,给根据地弄去了不少急需的物资!
当然,当了情报班长,那必须要有一些“战绩”拿出来。陈赓是老情报员,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。但显然,真的情报是不能给的,只能给一些假情报。而对于这种假情报,陈赓总是亲自出手编制。于是,太岳军区的司令部内,就经常出现本文开头的那种情景,陈赓往往在辛苦工作一天后,还要亲自给陈涛编情报。这倒不是他不信任其他同志,实在是因为他是司令员,很多情况只有他才有一个通盘的考虑。如果让别人去编,很有可能会出现乌龙!
事实上,也确实出现过一些遗憾的事。有一次,陈涛线上的情报员张秀田带着伪军队伍去“扫荡”。结果就因为沟通不畅,产生了一些误会,一些部队和百姓没有及时撤退!最终双方爆发激战,张秀田死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。有了这样的悲剧,陈赓更不敢将编情报的工作交给别人了。
有了司令员的亲自支持,陈涛的工作如虎添翼。他的情报,几乎每一次都会得到验证,但是每一次都是将将错过!虽然如此,比起其他的情报班长来,陈涛的效率依然是高出了一大截。于是,陈涛的地位日渐稳固。
正当一切都顺风顺水的时候,陈涛却遭遇了情报生涯中最大的危机!一天早上,他突然接到一封信,发信人正是以前陈涛的“上司”、日本人高田!高田在信中大骂陈涛“欺骗”了他,说是他去了陈涛给的家庭住址,发现根本找不到!甚至高田还怀疑,陈涛是“八路军的卧底”!
看着信,陈涛的心中一片冰凉。如果高田将这件事反应给69师团,不但情报班班长的职务会被撤下,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!为了应对,他赶紧将上级朱向离叫来商议。朱向离也是老情报员,他认为,陈涛是高田推荐的人,如果高田把自己的看法反应给日军高层,陈涛固然难逃危险,他自己也会被追究责任!以朱向离对高田的了解,这个鬼子恐怕未必敢这么做。于是,几个人安下心来等了几天,果然平安无事。一场风波,就这样过去了。
不久之后,陈涛又遭遇了一次危机!一天早上,日军参谋松田对着陈涛大喊:“你的人杀了我的人!你要偿命!”同时,他还让人下了陈涛的枪!
陈涛此时一头雾水,但是隐约感觉到,自己应该是没有暴露。果然,很快他就知道了怎么回事。原来就在不久前,三个日军在侯马隘口的道路上,公然糟蹋中国妇女!驻守隘口的伪军被激发出了血性,结果就一拥而上,将日本兵暴打了一顿。结果两个被打死了,一个跑了。伪军班长一看闹出了人命,干脆带人逃跑了!
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,陈涛真是有些担心。如果因为这件事搭上自己的性命和职务,那可真是有些不值得。于是,他主动放低姿态,向日军表示自己会负责追查,会慰问死难日军的家属。只要事情不闹大,怎么都可以。而此时,69师团正因为私自走私鸦片的事儿被上级单位点名批评,实在也不想再出事了。于是最后,这次的事件只作了比较简单处理,而陈涛依然是安然无恙!
1943年秋天,一个巨大的考验到来了!日军的华北方面最高司令长官冈村宁次,精心策划了一个“铁滚式三层阵地新战法”,准备用它来对付八路军!
所谓的三层铁滚,就是将日军分成三个层次,一层用来对八路军进行军事打击,一层用来抢夺物资、焚烧房屋,一层用来拉铁丝网,同时围堵八路军可能出现的突围部队。其实,这还是当初他搞的“囚笼政策”那一套,只不过用兵更为密集,部队间距离更近。这样的战法,再配合上日军的火力,确实会对太岳军区构成巨大的威胁!另外,冈村宁次对自己的战法信心十足,特意从国内请来了“军官战地观战团”,想在自己人面前“秀”上一把!
但是战斗开始之前,陈涛却并不知道相关情报。他是伪军司令,按照惯例,只有用到自己时,自己才会知道战略部署。虽然陈涛还是情报班班长,但毕竟是中国人,日本人对他还是有所保留的。
此时,陈涛已经卧底三年了,已经有了对敌人动作的感知能力。他突然发现,日军司令部中,军官的数量明显减少。几乎所有的军事指挥官都不见了,师部只有一个姓加藤的大尉在留守!直觉告诉他,这是要打大仗了!这样的情报,自己可不能不知道!
那么,要怎么才能获取情报呢?陈涛觉得,这个加藤虽然仅仅是个大尉,但是能在别人都走了的时候留守,必定也有些过人之处。搞不好,他就对这场战役有所了解。于是陈涛提着酒菜,去找加藤“联络感情”。
加藤这个人,在国内是个大学毕业的学者,对中国文化很有研究,尤其喜欢瓷器和古诗词。来到中国之后,他的那些学问根本用不上,所以他一度很郁闷。如今看陈涛来找他喝酒,于是便拉开了话匣子,滔滔不绝地侃了起来。陈涛在一旁,不断地称赞他学识渊博,绝对是个教授级的人物。在酒精和高帽子的作用下,加藤简直有了一些飘飘欲仙的感觉!
正在这时,一个日军指挥官前来请示任务。加藤接着酒劲,也不避讳陈涛在场,将整个作战计划在地图上讲了个痛快!他一直以为,陈涛并不会日语,当着他的面说什么都可以。可谁知道,这三年来陈涛一直潜心学习,对日军战斗指挥时用到的日语已经全部掌握!就这样,战斗计划的所有细节,加藤相当于全部告诉了陈涛!
陈涛回去之后,迅速将这份计划整理了出来,交给联络员上报给陈赓。同时他还特别强调,日军的“军官战地观战团”都是些高级军官,但是守备松懈,可以考虑打一下!
陈赓接到情报后,一边部署防御和机动,一边找来了有“疯子”之称的悍将王近山,将袭击日军观战团的任务交给了他!
回到指挥所后,王近山观察了地图,决定在临汾城35里的韩略镇打这场伏击战。一番调兵遣将后,八路军部队于10月23日夜全部进入伏击位置!
10月24日早上8点,天气晴朗,能见度非常好。山下的临屯公路上,一队日军汽车不紧不慢地行驶了过来。这个车队有13辆汽车,其中3辆是轿车,看起来坐车的人级别不低。王近山命令战士们,等车队全部进入伏击地段以后再打!
不一会儿,车队全部进入伏击圈。王近山一声令下,6连首先开火!这一次,八路军志在必得,所以火力相当凶猛,很快一辆汽车就化为了火球。有一辆日军军车发现情况不对,想要夺路而逃,结果被前方封锁山谷的八路军战士击毁。剩下的日军官兵,只能下车,老老实实的组织反击!
但是,这一队二百多人的日军中,有一半是指挥官,手里没有充沛的火力。再加上王近山打仗不要命,疯狂地加大己方的火力输出。所以很快,日军便呈现了颓势。王近山一看时机已到,于是便下令吹响了冲锋号!八路军战士们挺着刺刀冲进山谷,和日军展开了白刃战!
此时的八路军,已经不是抗战开始时期的八路军了。陈赓在日常的训练中,将少林枪法融入了拼刺技术中,让八路军的近战能力有了巨大的提升。一个叫冯木水的战士,单挑三个日本鬼子,竟然占尽上风,最后将他们一一击杀!其他的日军也在八路军明晃晃的刺刀下,成了丧命异乡的孤魂野鬼!
还有一个叫童荣发的班长,他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穿着非常讲究的日军军官,想来身份不一般。于是,他抬手一枪,就结果了这个人的性命。这之后,童荣发捡起了这个军官的指挥刀,拔出来一看,竟然是如同烂银一般的雪亮!童荣发拿着这件新家伙冲入了敌阵,连续砍死了三名鬼子!
这一战,八路军共击毙敌人一百八十多人,其中包括1名少将旅团长、大佐联队长6名,以及若干中队长以上的军官!
另一面,陈赓也指挥部队,在敌人的“滚筒”之间来回移动,牵扯距离,寻机歼敌。部队的指挥官们甚至奇怪,如此精准而高密度的情报,到底是哪里来的。最终,冈村宁次的“滚筒策略”不但彻底失败,还搭上了一百多名高中级指挥官,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!
这场胜利,陈涛的情报居功至伟。不过后来,冈村宁次意识到内部有我军的卧底,进行了一次大排查。陈涛和其他几位核心同志,短暂的撤离了临汾。不过几天后,他们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,就又回来了。此后,陈涛一直安然无恙,直到日军投降!
抗战结束后,陈涛恢复了身份,回到地方工作。他依旧是那么兢兢业业,后来还担任了局级领导。但是,他对自己的这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,却始终守口如瓶。连他的妻子、儿女都对此毫不知情。离休之后,他也是一直过着比较恬静的生活。直到几十年后,一些研究军史的学者在解密档案中发现了他的身影,这才让陈涛这个名字再度受人关注。2008年,老英雄平静的去世,走完了自己传奇而低调的一声。